青鸾一路来到金銮殿前,如今,殿门紧闭,门前清冷,已不复百官朝拜的热闹情景。
“吱嘎——”
殿门闪出一道缝隙,丝丝雨帘密密匝匝落在青砖地上敲打出这一天最为寂静的乐章。花轻尘孤身斜倚在龙椅之上,偌大的金銮殿被他一副单薄身躯映衬的略显寂寥。
皇宫中的嘈杂,也随着水汽一齐用尽殿里。花轻尘的耳膜快被这股大势已去的嘈杂挤爆了似的疼痛,却还要强壮镇定,强装起傲视万物的气势。
青鸾的身上沾满血污,右臂的伤口因为淋了雨,又有血水不断渗出。
“朕,命苦哇!”花轻尘见到青鸾一步一步走进大殿,想要倾诉的欲望反倒大过恐惧。一直以来,没有人静心听他说话。从前,因为身子孱弱,他不愿说。后来,做了皇帝,他想说却没人敢听。难得有机会叙叙家常。
“皇妹,朕,命苦哇。”若干年来,花轻尘第一次满怀情感的唤青鸾一声皇妹。
“先皇他,他跟母后下毒毒我!偏又给我留下条命,呵呵。
朕第一次见到歆奴,也是这样的大雨呢。”花轻尘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喜色,他一扫方才的颓废,整个人像是沐浴在阳光中一样,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青鸾静静不语,听他继续说道,“歆奴那时还是个孩子,小小的个子,眼神儿却机灵的很。他跟在三皇弟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朕就那样看着,心里想着,这小太监真是有趣呢。人长的那么小,跟个玉琢的娃娃似的。朕就看啊,看啊,直到他们来到近前,朕还是盯着他看。
看的他有些怕了,往三皇弟身后缩。呵呵,真是个小傻瓜,朕,怎么会伤害他呢?
他啊,真傻。竟然以为能骗过朕?”
花轻尘一改温柔和煦的语气,枯枝似的手掌拍在龙书案上,掀起一重浮灰,散落在空气之中。
“他,竟然以为能骗得了朕?他,真傻!朕,更傻!哈哈哈哈哈,朕,更傻!”花轻尘不断重复着这句,从暴戾,戏谑,再到,无奈。
“他不会知道,因为朕信他,他才骗得了朕。都是因为朕信他啊!他不会知道,永远不会知道!朕,甘心被他骗!”泪光,在花轻尘眼角,嘲讽的闪现。
“皇妹,你是来杀朕的?”花轻尘抬起眼眸,与青鸾对视。
“是!”青鸾一步一个脚印,雨帘在她身后交织错落。时光,瞬间倒转,让人措手不及。
金銮殿,还是天资测试的时候来过。活了十六年,只来过一次。
彼时,娘亲一袭华服,在座上不住的绞着帕子。身侧,站着玄姿跟小清。往昔场景,历历在目。
金銮殿,仿佛才是御珐永恒的存在。不管何人做了皇帝,它,始终矗立在此,看尽这世间冷暖沧桑。始终,置身事外。
她,第二次站到殿上,便是要杀了当朝皇帝,多么讽刺!
“我要见歆奴!”花轻尘焦急说道,他早知难逃一死,遗愿便是再见歆奴。
“你没权利跟我讨价还价!”明黄色战气缠绕在臂,她,才是决定皇帝生死的人。相比龙椅上的花轻尘,青鸾此刻更有王者之风,哪怕她一身烂衫,哪怕她狼狈不堪。
“你不想知道天命人临走时给你留的什么话?你不想知道太后被关在何处?”花轻尘梗着脖子。他有信心,这两样便是青鸾的死穴。
谁知,青鸾嫣然一笑,左臂明黄战气更重几分,讥诮回道,“我当然想知道!即便不让你见歆奴,你也得乖乖的,一样不落的告诉我!我又何必多此一举,让歆奴再受你折磨?”
花轻尘没料想青鸾的反应会这般不屑,慌不择言的说道,“你……朕是天子,你……你,不能杀我!”
青鸾一步一步行至龙椅之前,跟花轻尘仅有一臂距离。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天子?真命天子?哈哈哈哈,好,好,好!
如此,真命天子,你的万里河山,是我的了!”
说罢,青鸾转身坐在龙椅上,一双美眸刀子似的剜在花轻尘苍白的脸上。
花轻尘噗通一声,从龙椅上滑了下来,跪伏在青鸾脚边瑟瑟发抖,“求……求你……朕……啊,不不不,我我不想死……”
“哈哈哈哈哈!”青鸾用脚杵了杵跪在脚边的花轻尘,脚底的泥水踏的他满身都是。
“你不想死?你不想死就能肆意夺了旁人性命?你不想死就能为了取处子血糟蹋了那么多孩子?你不想死就可以把三皇兄凌辱成那样?你不想死就可以让歆奴满身伤痕,身心受创?”
花轻尘招架不住青鸾一连串的问话,瑟瑟缩在一边,嘴唇嗫嚅着不知该怎样回答。
青鸾伸出手来捏住花轻尘的下巴,眼中刹那间升腾起一股雾气,缭绕着,将花轻尘的意识席卷进去。
待花轻尘再明白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青鸾满意的笑容,他隐约知道自己中了青鸾的魅术,刚才必定将一切都和盘托出。既然这样,自己对她也没什么大用处了,真的,大势已去了!
花轻尘喟叹一声,方才心中被天命人削下那一角的疼痛再次蜂拥而至,他所有的情感仿佛都顺着那小小的角落倾泻而出,半点不剩。正当他恐慌于这种感觉之时,颈项之上有暖意流淌,想要伸手去摸,枯瘦的手指却只能在空气里划上半个圈,便垂了下来。
青鸾喉间汩汩冒着鲜血的花轻尘,嗤之以鼻。她以为杀了花轻尘会让她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却更加沉重。她站起身来,从花轻尘的尸体上迈步出去,一步步,极其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