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冰沉陷在梦中的黑暗世界,记忆的阀门一下打开,将沈醉冰带回了九年前。
初冬的季节,衣着单薄的八岁的沈醉冰晕倒在紫国皇宫的宫墙之中,醒来时早已被她所跟随的队伍遗弃,她浑身都被冻僵,再也走不远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在夕阳的余晖下,出现了一对落魄的兄弟。
没有人盘问她的来历,有的只是无条件的温暖。
俊朗清秀的哥哥伸出瘦削但有力的手,将她抱入破旧但整洁的屋子,轻轻地将她放在的床上,温柔地为她掩上被角。然后出去为她熬药。
同样俊美但表情倔强喜欢耍酷的弟弟用嫌恶的眼神打量着这个霸占了兄弟二人的被窝的女孩,却在哥哥离开后,悄悄地钻进她的被子里,将她冻僵的手放在他的胸前。
“冷死了。”弟弟嘟嚷了一声,却没有放开女孩的手,而是将她瘦小冰冷的身体更紧地拥进怀中。
没有人看见,那一刻,有泪从沈醉冰的眼角滑落。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她在心中许下的誓言。
愿以此生,报君之恩。
几天后,沈醉冰在两个清瘦少年的帮助下费力地爬上了宫墙。
虽然这里已经是皇宫的边缘,但是宫墙还是修了三丈高。对身材瘦小的她而言很艰难。
宫墙之外本来也该是闹市,热闹的街市大概在百尺之外。而墙下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人,现在这几个人都在看着这个出现在墙头的逃亡者,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对她指指点点。
沈醉冰仔细的观察了一番,却发现附近根本没有可以着脚的地方。她的余光撇到有人快步向宫墙的另一端走去,很显然是去报信领赏的。如果再拖下去很可能就会被赶来的侍卫抓到。
没有办法,只能拼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直直地向外面跳下去。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醉冰瞪大眼睛。
这是一个陌生少年的怀抱,他的怀抱不够结实,她甚至可以隔着他薄薄的衣服感觉到他嶙峋的肋骨。
少年的脸很瘦,双颊没有什么血色,但眼睛却闪亮如星辰。
他诺诺地张了一次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只是双颊渐渐涨红。
沈醉冰也没有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个尖利的声音响起:“就是她,我亲眼看到她翻出来的!”
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有几个武装全备的侍卫正在奔过来。
她霍然醒悟,飞快地从他怀中跃起,拉着他的手,飞快地逃离。
侍卫在后面猛追。
忽然,她感到手上有力传来——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在小巷中横穿竖绕。
沈醉冰惊讶地看着他,他的脸色迷茫,显然没有搞清发生了什么,但迷茫中夹杂着一抹坚定,好像已经决定要带她逃脱。
她的嘴角勾起,带出一个清纯美丽的笑容。
好不容易逃脱了士兵的追捕,沈醉冰平复了呼吸,看着少年微笑道:
“你叫什么?”
“玉子寒。”
“哦,你可以叫我冰儿。”
沈醉冰突然听见了缥缈空灵的歌声:“我的一生最美好的场景,就是遇见你。在人海茫茫中静静凝望着你,陌生又熟悉。”
伴随着歌声,场景转换到了九年前的紫京大街上。沈醉冰和玉子寒手牵着手走在街上,突然,玉子寒松开了她的手。
“冰儿到那边看看好吗?”将她引至一处热闹的耍猴的地方,玉子寒抱着沈醉冰费尽心思地挤进去,然后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终于发现和她在一起是多么不可靠了?想要放弃了?
沈醉冰压住冷笑的冲动,乖乖地点头。
看着玉子寒消失在人群中,沈醉冰静静地回头看耍猴。
热闹的场景本不是沈醉冰所喜欢的,几次她也想掉头离开,但忍了又忍,终究留下。
就算不相信玉子寒会回来的诺言,其实心中还是有一丝指望的吧。
夕阳西下,人群渐渐散去,耍猴的也走了,她依旧冷冷地站在原地。直到有个怀抱从后面把她温柔地搂住。
“冰儿。”那人的声音中带着颤抖,将她幼小的身体扳过去,细细地凝视着她的眉眼。
“还好,你没走。”
只是一句话,却让沈醉冰几乎落泪。
玉子寒,不是还好我没走,而是,幸亏你来了。
看到沈醉冰激动的表情,玉子寒以为她是生气了,忙从怀中取出一支银簪,在她眼前一晃。
“怎么样,好看吗?”
只是简陋的簪子,做工粗糙,如果放在现代,根本不会入她的眼。
但彼时的她却是兴奋地点头:“好看,这是冰儿见过的最好看的簪子了。”
玉子寒羞赧地挠了挠头:“这是我去斗鸡坊斗鸡的成功哦,以后我有钱了,一定会给冰儿买更好看的簪子的。”
沈醉冰鼻头一酸,忍住眼泪道:“冰儿不要其他的簪子,冰儿就要这支,寒,帮我戴上,好么?”
玉子寒狠狠地点头,然后将簪子插在少女的发间。
“好看么?”
“恩,我的冰儿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子。”
空间和时间再度转换,变成沈醉冰和玉子寒相识半年后的灿烂的星空下,玉子寒告诉沈醉冰,他要去从军。
她心中难得地急切,反复的询问道:“寒,你要去从军?真的吗?”
“是,这是我从小的梦想。冰儿,我今天在街上看到征兵的榜文,就知道我这次是非去不可了。”
“等到我凯旋归来的那一刻,必将娶冰儿进门!”他乐呵呵地笑道,羞怯地凑近她,在她脸上印上一吻,“我知道冰儿不是普通的女子,不一定会稀罕功名利禄,但我还是要在功成名就之后再去冰儿,等到那时,天下太平,我就放下手中一切,与冰儿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我们不需要再保护任何人,也不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冰儿,等我。”
沈醉冰一笑,纵然心中不舍,但她绝对不会拦着她的路,于是,她只说了一句:“我等你。”然后为他送行。
那日天很冷,沈醉冰看着萧玉寒瘦弱的身影融进人群中,慢慢的,就不见了。
然后,她转身,开始她的等待。
这一等,就是九年。
沈醉冰用尽一切手段,算尽一切人,终于在半年时间内助紫阡登上宝殿。终于有机会拿到了军中的花名册。
废寝忘食地翻找了七天七夜,沈醉冰终于找到了玉子寒的名字。
叫这个名字的一共有七个人,全部都被红笔勾去。
那时的沈醉冰愣愣的看着手中的花名册,然后勾勾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悲凉的笑容——玉子寒,你死了吗?你让我等你,自己却不见了吗?!
——我不信!你一定是藏在某个角落,等到有一天你一定会再冒出来,然后温柔的告诉我:“冰儿,我回来了。”
——我等着那一天。
沈醉冰坚定的又等了八年。
这八年,紫国的朝堂风云变幻,皇太后本是沈家的女儿,虽然她并不是紫阡的亲身母亲,却还是处处牵绊住紫阡除去沈家的脚步。
更让人头疼地是,紫阡刚即位一年的时候,与紫国相邻的赤国又发动了侵略战争。
赤国人骁勇善战,紫国军队节节败退。
正当紫国人人自危之际,寒族军人萧玉寒出现了,他年轻贫困,却武艺高超,用兵如神,硬是在军队中建立了战神之名,从此掌握了百万军权,凭借着显赫的军功成为紫国建国以来第一位外姓王。
沈醉冰曾经在百官宴上见过萧玉寒几次。
萧玉寒总是常年戴着鎏银面具,看不清面具下的表情。
萧玉寒将是一个比沈家更大的威胁——那时的沈醉冰得出了这个结论,并很快采取了行动。
紫阡娶沈家长女沈千竹为皇后,紫祈则娶沈醉冰为王妃,紫国皇室暂时于沈家达成联盟,于是京畿十万禁军有三分之一掌握在沈家长子沈千行手中,有三分之一掌握在萧玉寒手中,剩下的三分之一则由紫祈掌控,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然而,边关的百万大军的虎符仍然在萧玉寒手中,一直找不到理由收回。
沈醉冰本不想嫁给紫祈,她想继续等玉子寒。
但这九年,她一直在等,一直在为紫阡铺路——她倦了,她相信儿时的恩人会给她温暖,相信紫祈会明白她想继续等玉子寒的苦心。
可惜沈醉冰错了,紫祈并不是那种会给她自由的邻家大哥哥,他也是一个男人,一个爱她的男人。
紫祈的占有欲极强,为了得到她,他不惜一切手段。
沈醉冰忍,可直到后来,一次无意,她看到萧玉寒的脸的时候,终于,沈醉冰忍无可忍。
萧玉寒,竟然就是玉子寒?!
原来她一直寻找的人竟然就在她的身边。只是他换了一个名字,戴了一张面具罢了。
当你等了九年的爱人终于出现,而你现在的丈夫又不珍惜你的时候,你会选择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沈醉冰选择离开紫祈。
梦中的画面消失,又变成漫无边际的黑暗,歌声也渐渐淡去。
沈醉冰知道,她该醒了。
于是她轻叹一声,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窗外天色已亮,萧玉寒就坐在她的身侧,他水润的眼睛熬得通红,饱满的双唇有些干涩,显然一夜没睡。
见沈醉冰醒了,萧玉寒终于舒了一口气。他一边吩咐下人拿吃的,一边小心翼翼的扶起沈醉冰。
沈醉冰凝视着萧玉寒的脸,这张脸和记忆中的脸相重合,竟然让她产生了一种美好的感觉。
下人们很快就端上一碗粥和几味小菜放在桌上,萧玉寒起身去端,手腕却突然被沈醉冰拉住。
“别走。”沈醉冰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