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珂没有想到夜孤城会来找她。
那日清晨,宁珂站在庭院中,看到那一身墨黑锦袍的男子,在晨光中翩翩而来。他的身后,流云漫天,为他笼上了一层金光,他素来冷峻的眉眼,在这片暖光中,亦变得柔软温和。
宁珂一个人站在哪里,没有说话,却在夜孤城走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她突然转过身去。
夜孤城却唤住了她,言语清淡:“我救了你的未婚夫,你不感谢我吗?”
“你受得起吗?”宁珂转过身,眉目清淡,又暗藏冷意,“我可没忘记,我们走到如斯境地,都是拜你所赐,如今你还要我感谢你,你不觉得问心有愧吗?”
清冷淡静的女子,说起这些伤人的话来,也是这般地凌厉刻薄。夜孤城眉目一蹙,不过片刻,又淡然舒展:“你今日这般对我,是恼恨我往日对你说的话不尽不实,还是你觉得我冥顽不灵,无须再对我好言相向?”
“当日我没有强人所难,今日我亦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宁珂一顿,勾唇浅笑,那双亮如寒星的眸子,透着浓浓的嘲讽“反倒是你,心机深沉莫测,又步步为营,你来找我,总不会是想听听,我是如何对你冷眼嘲讽的吧?”
氛围有些凝滞,在宁珂清冽如冰的目光中,夜孤城忽然沉默了下来。
在这样清风微暖的一个清晨,寂静得没有一点声响,反而透出了一点点的沉重。
身侧繁花锦簇,如雪似云,微风掠过,便有浅浅暗香,夜孤城深深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声音低沉如水:“我是来找你合作的,宁珂公主。”
夜孤城别有深意地喊出了宁珂的名讳,令她陡然一惊,明眸依旧淡如水色,却有清光汹涌掠过,转瞬即逝:“我并不觉得我们是可以同坐一条船的人。”
夜孤城目光微沉,宁珂看他的目光冰冷而惊疑,有一丝的防备和嘲弄。
他微微低垂了眸子,负手站在一片日光中,衣袍无风而动,深沉得让人捉摸不透。
许久,他才抬起眸子,目光缓缓地落在宁珂的眼底,脸上连一丝表情都没有:“我既已知晓你的身份,那么,要知道你来沧月城的动机,又有何困难?既然我们都不想受制于人,何不携手共进,你总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晨光中,宁珂双目沉静淡漠,黑白分明,又有些深沉,她笑:“你以为时到今日,我还会相信一个满口心计的人吗?”
话说得再漂亮,听的人不相信,那和废话又有何差别?夜孤城错过的何止是一个时机,如果那夜,他选择了坦白,又何来现在的针锋相对呢?
这一步,是他走错了,夜孤城的心里有一丝丝的苦涩。
“我爹一直在帝都。”
宁珂一怔,瞬间就想起了夜孤城是夜痕的养子,惊愕得瞪大了双眸:“你说什么?”
夜孤城眉目黯然,掠过丝丝冷意:“当年,他们都没有死,先帝亦不相信他们会死,所以派人暗中调查,终于找到了他们。后来,我娘生死不明,而我爹却一直被困于帝都,如今,只有苏太后一人知道我爹到底被囚禁于何处?”
事情来得太突然,是天意如此,还是人心摆布?
宁珂没有说话,她已经平静了很多,静静地看着那一线温暖的日光,听夜孤城把这一切娓娓道来。
他说:“岁月倥偬,很多人都会被淡忘,但看到你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又看到了娘亲,看到她站在琼树下,对我微笑。”
他还说:“这么多年来,我多方打听,牺牲了很多无辜的人,却依然一无所获,直到你的出现。”
不是不相信,只是无从相信,宁珂的唇边笑意渐深,直到现在,她才真正明白,每个人都想掌控大局,以为只要自己步步为营,算计陷害,就可以把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可原来世事无常,人心险恶,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筹谋,不过是让自己举步维艰,险阻重重。
宁珂眼中思绪万千,最终敛了笑意,声音渐低,却依然冷冽:“为何先前你对我诸多隐瞒?”
“那日在城楼上,看着你走进沧月城,我几乎以为你是我的妹妹,后来你深夜打探娘亲的事情,我便下定决心,不想把你再牵扯进来,这条路再走下去,可能会是一条死路。”
每一字都好像是出自肺腑,可如果她不是宁珂公主,不是风清翊最疼爱的皇妹,不是苏太后最憎恨的人,那么,在夜孤城的眼中,她是否还有利用价值?
宁珂突然发现,原来除了慕云深,她根本不会去相信任何一个人。往日的岁月里,有太多的虚情假意,权谋斗争,看得多了,变会恋慕一份纯澈的温暖,而这世上,能陪着她走到最后,只能是慕云深了。
“为何现在又对我坦诚相对?”
“因为派人暗杀慕云深的人,是苏太后的人。”
宁珂挑衅扬眉,目光微凉:“你不担心我也是苏太后的人吗?”
“苏太后是养育了你,可这并不能代表往日,她就没有算计陷害过你。而你千般算计,不计生死,只是因为你想知道紫云公主是不是你的娘亲,苏太后是不是你的仇人,对不对?”
宁珂眼中的光芒,明明灭灭,那一道道目光,深沉如渊,深不见底:“慕云深说的没错,你果然是狼子野心。”
夜孤城只是笑,心底却泛起一丝波澜,见惯了紫云公主的温婉贤淑,对于宁珂的尖酸刻薄,他顿觉心疼,这些年,当他暗自筹谋的时候,她又经历了什么?
夜孤城,那样铁石心肠,深沉莫测的一个人,却突然对这个与他娘亲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生出了一些怜爱之情。
难不成,这天下的男子都有恋母情结吗?
夜孤城从恍惚中回神,笑得漫不经心:“野心,就像是人生路上的一块踏脚石,可以换来生机,换来名利,还可以让你利用,这有什么不好的?”
“你这般算计我,不怕我怀恨在心,有朝一日对你过河拆桥吗?”
“和娘亲长得一幕一样的人,一定不会坏到哪里去。”
宁珂知道,只有找到夜痕,才能解开她真正的身份,她没有和慕云深商量,就和夜孤城合作,是她一意孤行,却不悔。
因为,她和夜孤城都是同样的人,夜孤城算计了她,她又何尝不是当夜孤城是一块踏脚石呢?
当日,以为只要到了沧月城就可探知一二,却不知所有的关键都在帝都,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这一路,似乎一无所获,又似乎窥见了端倪。
宁珂她们从帝都到沧月城,走了整整一年,如今回去了,却只花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而这次一同跟去帝都的人,除了李萧白,还有夜孤城。
他早已呈请苏太后,此番去帝都,是为了庆贺宁珂公主大婚。
这次回去,宁珂终于是要嫁给慕云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