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已经过了十六载光阴。
顾月国乾元二十五年,王都裴京。
夏末晨初,薄雾如纱,铺天盖地拢了过来,一层一层沉积在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之间,树翠瓦红墙白,院子里池水清碧,荷花仍旧洁白,花瓣开得太过,露出一点颓败的气息。
宫徽音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仿佛嗅到莲子的清香。娘最爱吃新鲜的莲子,剥开莲蓬,一粒一粒的嫩白,嚼在嘴里脆生生的满口清甜。
再过几日,莲蓬就可以摘了。
宫徽音的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握紧手里的扫帚。“唰唰唰”,园中小径上的落叶很快聚成一小堆。
身后传来几声轻笑,环佩叮当作响,宫徽音充耳不闻,仍旧随手挥动扫帚,平扫过来。
“哎呀!”身后一声惊叫,“我的裙子!”
宫徽音慢吞吞回过身,一个十七八岁妆容精致的姑娘,皱起眉头提着鹅黄锦缎绣春花的及地长裙,裙摆沾了一点不抬起眼的泥渍,她跺脚怒道:“废物就是废物,连个地也不会扫,弄脏了我的裙子,怎么办?”
宫徽音瞟了一眼这位正房夫人生养的二小姐,她身后的小径上站着男男女女四五个人,男的俊朗,女的俏丽,个个穿红披绿,盛装而来。
“大小姐,二小姐,五小姐,表公子。”宫徽音熟稔地称呼着众人,神情淡然。
大小姐“哦”了一声,表公子微微点头,五小姐露齿一笑,过来亲亲热热地拉着她的手,天真地道:“音姐姐,待会儿我去求了娘,今天就别让你清扫院子,府里有贵客来,咱们姐妹一块凑个热闹。”
“五妹!你傻了么?你是堂堂工部尚书的五女儿,而这个贱种与谁攀得上姐妹!”二小姐火上心头,怒极反笑。
五小姐背对着自己的二姐,冲着宫徽音吐了吐舌头。
“音姐姐也不是有意的,她怎么知道你跑得那么快。二姐,要不你再换一条吧,你裙子那么多,也不差这一条。”她扭头憨笑,十二三岁的年纪,脸上有种淳朴自然的天真。
“二妹,你先回去换身衣衫,五妹,表哥,我们先去前厅,今日来的是贵客,岂可有让贵人等着咱们的道理。”大小姐气度沉稳。
二小姐眉头紧皱,唇角轻咬,恶狠狠地剜了宫徽音一眼,只得赌气冲着自己的丫鬟吩咐道:“还不快去拿件裙子给我。”
众人很快离去,院子里只剩下宫徽音一个人,她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盯着二小姐的背影,眼梢抹过一丝锋利,瞬间恢复平常,眼睑低垂。
“出来吧!”她慢吞吞地吩咐着。
一名小厮打扮的人从树后晃了出来,他谨慎地望了望左右,迅速靠近宫徽音,低语了几句。
宫徽音面色凝重,道:“这个消息确切吗?”
“确凿无疑,再有一个时辰圣旨就会下来,主人命我通知您,此地不宜久留,还望早做打算。”
“我知道了。”徽音神情淡漠,声音威严不容抗拒,“你先走吧,有人过来了。”
后者只得垂首退下。
宫徽音继续挥动扫帚,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衣衫悉索,显然是有人过来了。
宫徽音并没有回头,仍旧不紧不慢地扫着落叶,一下一下撩拨得二小姐火上心头。她恼火地打量着穿着一身月白色半新大褂的宫徽音,眉毛低垂,肤色微黄略带病容,毫无出众之处——偏偏性情面团一般,任捏任揉,从来不会生气——如此一来,二小姐反倒更觉得窝火。
宫徽音忽然觉得扫帚一沉,斜眼望去,二小姐提着裙角,绢花绣鞋牢牢踩在扫帚的末端,挑衅性地望着她,眼神不屑。
“刚才那人是谁?”二小姐自持拿住了把柄,更加骄纵,“按说你今年已经十六岁,真是到了嫁人的年纪,也不该不知廉耻,好歹你也是宫府的养女,算是小姐身份,却自甘堕落,跟下人勾三搭四。”
“你也不忙着辩解,我都看得真真的,不如我跟霍娘说说,你年纪大了,打发出去也好,省得留在府里闹出笑话,丢的可是我们宫府的脸面。”
说完这些话,二小姐觉得有几分痛快,方才大姐居然抢在自己前面去了会客厅,连等都不肯等,去的早了,那人未必就会将她看在眼里,只是……这个火当时不好发作,现在总算找到发泄口,算这丫头倒霉,自己本来在前边亭子等着丫鬟拿衣服,可巧看到她跟一名小厮交头接耳。
这下抓到痛脚,不怕这丫头不求饶。
宫徽音终于抬起头,极镇静地望了她一眼,二小姐心中一震,那双眼睛异于常人,本该是乌黑色的睛体深处竟透着些许光彩夺目的嫣红,无端地给人一种妖异的感觉,十分刺心。
二小姐厌恶地说道:“看什么?天生妖瞳的贱种!”
宫徽音笑了,唇角微弯,薄薄的嘴唇动了动。
“我看你这蠢货,死到临头,还有什么可快活的!”
这几句话声音虽轻,听到二小姐耳朵里,却如同重锤,听得心惊肉跳。她愤愤地抬手推了宫徽音一下。
“你竟敢——啊!”
二小姐的手指刚刚触到宫徽音的衣袖,忽然觉得手下一空,控制不住力道的她跌跌撞撞扑向前方,而前方却是一片清碧的湖水。
“救……救命!”二小姐在湖水里竭力挣扎,她不谙水性,越是扑腾越往深处滑去,绝望间只能向宫徽音投来求援的目光。
宫徽音手拄着扫帚,冷眼旁观,竟像什么都没看到。
她在此像奴仆一般执帚扫地,还不是因为这个二小姐的娘在娘面前说了自己的不是,那日母女俩添油加醋硬说是自己不尊长辈,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她跟五小姐走了近了些,护了那没娘的孩子几分。
这个府里,她唯一记挂的两个人,一个是娘,一个就是五小姐。
二小姐挣扎的身影越来越慢,渐渐下沉。宫徽音身形一纵,鬼魅般闪到湖水上空,脚尖轻点莲叶,扫帚借力在水里一挑,“哗啦”一声,湖水溅起大片水花,二小姐的身体便落在岸边,滚了几滚,巍然不动。
宫徽音探向她的腕间,脉息微弱,却是死不了的。宫徽音俯身拉开她的衣襟,轻按小腹帮她控水。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轻笑,蛊惑中带着一丝嘲弄。
“杀了人,又后悔了么?”
宫徽音心中一震,缓缓抬头,晨曦下,一抹修长俊逸的身影跃然视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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