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气四溢。
比糊了的菜粥不知香多少倍的香酥烤鸡摆在桌子上，连反应迟钝的小嗯公子也被它吸引住了，用筷子戳了戳。
“嗯，香。”
“那肯定香啊！胡家烧鸡那是裴京头一份，御膳房也弄不出来这味道。来来来，你给我挪个地方，我这还有好吃的呢。”
道士进门就嚷嚷，他撩起半新的道袍，挨着小嗯公子坐下，把手里提着的几个纸包一一打开，猪耳朵，牛肉干，花生米，摆得满桌子都是，末了从身后摸来一壶酒。他毫不客气地把小嗯公子那碗糊菜粥泼到窗外，然后给自己斟满美酒，迫不及待地大口喝了起来。
宫徽音对于他的造访也习以为常，这人三天两头过来拜访，明显是跟自己套近乎，不过他从不空手，每次都带着吃食，宫徽音乐享其成。
“这酒你也得喝，这是贺喜酒，等你发达了记得回请我。”道士喷着酒气冲她说道。
“我一抄文书的从事员，喜从何来？”宫徽音捏了一粒花生米，慢慢嚼着。
道士嘿嘿笑了两声，神秘地道：“下午我去兵部找你，同僚们说你有事出去了，我就在那里坐了一坐。正好你们主事的也过来了，我帮他相了个面，我观他眉宇之间有道黑气冲天……”
宫徽音瞄了他一眼，他有些心虚，住口不提。
“你给我揽了什么事？”
道士得意地拍着胸脯道：“我跟你们主事的说，咱们是好兄弟，他要多多帮衬，他给你寻了个外派实缺，让你去卢地大营历练，明日启程。”
“明日？”宫徽音心中一动，“可是跟着七王爷同去？”
“是，你怎么知道？”
宫徽音抿了一口酒，答非所问地道：“我上次托你查的那件事情呢？”
道士鸣鸣自得，夸耀道：“这世上哪有道爷我掐算不出来的事情呢？自然清楚得很，只是这个礼钱嘛……”
宫徽音截口道：“别逼着我从你身上搜出王爷那张名帖，打量我不知道我这个差事是怎么来的？”
道士立刻陪笑道：“开个玩笑！认真干啥！”
“你要我打听的……那个贵人已经不在了。”道士压低声音说道：“官面说法是患疾暴卒，但是宫里有传言，说是因为……”
道士神情谨慎，用手指沾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字，迅速抹去。
巫！
宫徽音默然。她托道士打听的正是芙嫔妃的情形，芙嫔“暴卒”，宫府灭门，原来是因为巫术。
“哦，对了，听说芙嫔出事之后，宫府的罪名是抄家，但抄家的时候抄了一样东西送进宫里，惹得主上大怒，抄家就改成灭门，前前后后统共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太子和几名老臣得到消息去乾明宫求情的时候，宫溥羽腔头的血已经凉了。”
本国严禁巫毒之术，违者立斩无。然巫术之蛊，芙嫔一个女流或许会信这些，宫溥羽饱读诗书，平生从不相信怪力乱神，何至于……宫徽音的嘴角荡开薄凉的笑意，搁下手里的酒杯。
“明日离京，我有些事要处理。”
“嗯。”
小嗯公子嘴里应允，挣扎着要起身，跟着她一块儿出去。宫徽音知道一旦被他缠上，那就算哪里也去不了了，连忙冲着道士努努嘴。后者嘿嘿而笑，搂着小嗯公子的肩膀，咕咕哝哝地说道：“好兄弟，来来来，哥哥给你相个面。好面相啊！天庭饱满，地阁方圆……”
宫徽音快步走出院门，她抬起头向西方看去。
一轮孤月当空照，裴京城民宅区清雅幽静，西边山峦叠起，月光下隐约可以看到山腰处一座幽静的庵庙堂，与沉寂的山麓融入一体。
七月流火的日子虽然已经过去，但是正午仍旧是烈日灼灼，对于旅行的人来说，初秋的傍晚凉风习习，正是赶路的最好时刻。
他们的队伍停滞在这片洼地已经整整三天。
宫徽音默立在帐篷一角，她把手抄进青色的宽大袖袍里，垂目望着足尖，还有一双脚来来回回在她跟前晃动着。伴随着一声声无奈叹息，急躁不安的主事大人终于站定他肥胖的身形，用力拍了一下案子，对宫徽音说道：“这算什么事！无衣，你再去催催那边，今儿也不走，明儿也不走，要是误了日期咱们担当不起啊！回头军法处置，就算他王爷怕是也……你说是不是这道理，无衣，你再催催，催催。”
宫徽音抬眼，眸光流彩四溢，似笑非笑。
“是！大人！”
那边……
这位主事大人是个老实人，所以才会被委派来做这趟差事－－护送七王爷前往卢地大营视察新兵演练。这也不是十万火急的军情，偏偏上头催得很急，限期到达，只苦了这位兵部主事，瘦死骆驼比马大，失了势的王爷他得罪不起，上头更得罪不起，一路上陪了无数个小心，眼看再有几天就能到了，谁晓得这位王爷好端端居然就病了，而且一病不起大有在荒山野岭养病的架势，闭帐不出。
那边的帐篷仍旧紧闭，宫徽音走出主事大人期盼的视线，立刻扭头走向相反的方向。她才不会天真地去吃闭门羹，他既然不想走那就等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何况人家是个王爷，主事大人真是个迂腐的书生。
宫徽音踱步来到一片芦苇地，这里离营地很远。她拨开密集的芦苇，露出清亮的水面，此间芦苇丛生，外人很难窥见内中情形，宫徽音每晚都会来这里洗个澡。
她像往常一样，惬意地仰躺在秘密水洼里，望着被夕阳染红的天空，归巢的倦鸟沿着天际徐徐飞翔。
芦苇丛里忽然传来一曲箫声，宫徽音面色凝重。
箫声起初平缓柔和，似芦苇间涓流潺潺，周围凉风习习，夕光映照万物生辉，让人顿生桃源归隐之意，片刻，那声音急促起来，越发激昂高亢，升无可升，直破云霄，惊飞芦苇中藏身的野鸟，翅膀扑棱着扑向天空，瞬间铺天盖地的杀气像网一样盖了下来，那些鸟儿仿佛被无形的网困住了，在低空盘旋，鸣声悲惨，宫徽音的心里莫名起了一点凄冷之意。
箫声截然而止，四周恢复宁静，这时候宫徽音听到有人在咳嗽，距离很近，她不由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