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妙锦再次到听雨阁时那里已被夷为平地，抱着的琴从怀里掉了下来，发出沉重的声响，犹如呻吟。曾经的一切都被有意识的抹平，她知道有人刻意地将她从回忆里拉扯出来。
“皇~”小太监刚喊出一个字就被朱棣制止了，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他看着妙锦柔弱的背影，许久都未上前打扰。
妙锦席地而坐，将琴放在腿上，独自弹奏了起来。熟悉而美妙的琴音响起，祭奠着这里的花花草草。朱棣悄然向她靠近，在她背后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她用情地弹奏，他静静地听。世界仿若只剩下他们二人。
“咚~”尾音落下，一曲终了。妙锦抬头，直直看着远方，悠悠问道，“不知皇上可否记得曾经妙锦弹奏的周郎顾。”
“为得周郎顾，时时误抚琴。”他道，“当然记得。”
“想来妙锦是老了。”她站起身，轻轻行礼，抬头看着朱棣，笑道，“近来总是回忆起十几年前的事。”
“哦？”他一顿，“什么事？”
“不知王爷还记得曾后山竹林练剑一事？”未等到朱棣答话，她的视线便远飞，看着碧蓝的苍穹，念叨，“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语毕，她闭着眼睛品味了一番，这才缓缓睁眼，看着朱棣，补充道，“这是何等的豪迈之情。”
再次重提往事，仿佛发生不久，如此记忆犹新，却又似前世之事，只叹世事变化无常。
“还记得曾经皇上说愿意娶我。”
“……”他看着她笑，其实现在也想。
“当时妙锦只问了皇上一个问题。”认真看着朱棣，再次问道，“你爱我吗？”
“……”他嘴角的笑容凝固。不知该不该答。
“皇上犹豫了。”她笑着补充，“和现在一样。”转过身，弯腰捡起地上的琴，轻轻拨动琴弦，“皇上当时笑妙锦，说妙锦太小了。”转身，她赫然跪下，垂头道，“可是每个人的追求总归是不一样的。妙锦是执着的。就如同皇上一样。只是皇上天命所归，所追求的是天下苍生；而妙锦所求的不过就是平凡女子所要的爱情。”
“……”他脸上的笑容散去，换来的是对朝廷大臣一般的严肃，“你想说什么。”
“七年后的今天妙锦仍然没有变。”
“所以曾经没有答应嫁给我，现在也不会同意。”他揭露她话中的意思，弯腰用手抬起她的头，“是吗？”
“妙锦从未想过皇上还愿娶我。”虽然与他相对，但她的视线还是看着下方，“我是朱允炆的妻子，是朱文圭的额娘，是……”
“够了。”他打断她，“若朕还愿意呢？”
“妙锦不愿。”她答的坚定。
“你就不怕朕杀了你，杀了朱文圭，杀了徐辉祖？”他看着她，咬牙切齿。
“皇上，你要明白。”她抬眼，与他对视，“你是威胁不了我的。”
“你？！”他手一颤。已经处于爆发的边缘。
“妙锦只求皇上能念当初的情谊，放我们一条生路。”
“放？”朱棣看着她苦笑，“怎么放。”
“让我走。”
三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狠狠打在朱棣心上。他被劈得半响没有回神。他一直以为他是这个苍天都承认的强者，他一直以为他战胜了千军万马，战胜了朱允炆，战胜了祖制，战胜了一切。这个世上已经没有他的对手，这个世上没有不尊敬，不畏惧他的人；这个世上更没有敢拒绝他的人。可是……眼前的徐妙锦无疑在挑战他的耐性，挑战他的威严。重要的是，他还不能把她怎样。杀了她？自己是否真的输了？成全她？那自己到最后仍然没有得到这个他想了整整六年的女人。
难道他就算赢了朱允炆，赢了全天下所有人都没有办法赢得这个女人的心吗？
“除了这个。”所以他妥协了，他后退一步，委曲求全，“你要朕怎么做才会同意？”
“洪武十八年，二月，南京下起了大雪。四岁的妙锦第一次见到了皇上。”她答非所问，沉寂在回忆中，嘴角有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皇上的威武，那王者之风让妙锦记忆犹新。”曾经因为知道他是明成祖，崇拜之情挥之不去，“还记得皇上带着妙锦骑马。在马背上我就已经看见属于皇上那波澜壮阔的景色。”他本就是属于战场，属于马背的，没有人比他更加威武，“洪武二十八年，妙锦曾对皇上说过，不愿嫁入王侯。皇上放任妙锦任性了一年。”她笑，若记忆永远停留在那里他们之间也不至于同现在一样，“这么多年中，妙锦自认是最了解皇上的。皇上的失落，快乐妙锦总是看在眼里……皇上不同其他王侯，三妻四妾，和姐姐一直都相敬如宾。我佩服你，尊敬你。”她轻轻磕头，“只因妙锦从来都只把皇上看做长辈，如父如兄的长辈。从来不敢有其他想法。还请皇上成全。”
“好啊，好啊~”他连连感叹，旋即起身，俯视着她，“说了这么多，朕可算听明白了。”她在帮他回忆，让他步入她的逻辑之中，她认为，他们是兄妹也好，父女也罢，若成为夫妻那就是天理不容的孽情，“你是说朕逾越了。”他虽然是掠夺者，他虽然是入侵者，他虽然熟知暴力法则，可他明白，有些东西确实不是用暴力就能解决的，比如眼前的徐妙锦，“在燕王府的十年里，你很快乐。朕答应你，你可以回到以前的日子。朕的妻子只有你和妙云，你绝不会陷入后宫女人的争斗中。”他知道这些年为了对付马皇后，为了对付朱允炆的三妻四妾她很累了，他也不需要那么多的妻妾孩子，他也不需要为了拉拢权利兵力而娶妻纳妾，这是他和朱允炆不一样的地方，这是朱允炆给不了的安定。
“皇上？”抬头，仰视着她。他对她的耐心让她有些感动。
“妙锦。”他深深地看着她，“那场斗争是男人之间的斗争，我不希望你也牵扯进来。更不希望你因此对我存有隔阂。你能理解我吗？”
“皇上，那我们换一个问法，换一个思维。”
“恩？”
“你要怎样才愿意让妙锦离开？”
“……”他再一次愣住，表情又一次僵硬。原来他说了这么多也没用。她怎么就那么固执！
“皇上？”
“哼~”他冷笑，“让你离开？让你去和朱允炆汇合？一起过男耕女织的生活？一起远离俗世喧嚣，做一对神仙眷侣？！”他终于说出了他的疑惑，他并不认为朱允炆就那样死了。他感觉他还活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等待着他想要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现在正千方百计的想要逃离自己，到最后真正的赢家却成了失去江山的朱允炆！他不允许，决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徐妙锦，要出去可以。等朕死了以后。”放下最后一句话，转身离开。
罢了，她早已想到会是如此结局，只是心中还有不甘，还有希望。跪着的腿已经发麻，仿若早已不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