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开让开……”数十奴仆在前开道，将路人轰开，人来人往的街道片刻便被清扫一空。不过一会儿，在八个丫鬟的簇拥下一顶明纱素色轿子缓缓通过。
“这是谁啊，这么嚣张！”
“这你都不知道？今天丞相最小的女儿要去青云寺还愿。”
“还愿？”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丞相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女儿，但她从小体弱多病，一度险些没了。看了多少名医也无效，后来有一僧人云游到此治好了她，但要她在佛前伺候十年，丞相不愿意，于是在丞相府立了佛堂，请来得道高僧讲经诵佛，这一过便是十年，今日是她往寺里还愿的日子。”
“原来是丞相的女儿，难怪这么隆重。”
“你们是不知道，这丞相的小女儿堪称绝色，善良得很，那真是一个从内到外干净得不染一点尘埃的人。”
“你怎么知道的？”
“这有啥，我堂叔的大姨子的兄弟在丞相府做事，还知道好多呢！”
“说说看。”
……
依旧一身男装的卿舞临窗而坐，淡漠到空无一物的眼眸微微敛起，垂眼看着楼下经过的轿子，手中的茶盏被无意识的转动着。
风过，轿帘一角被掀起，露出一张雅致明净的脸，当真是不染纤尘啊。眉峰一挑，伸手将银子丢在桌上，转眼，人已经消失在窗前。
香客如云，香烟缭绕，将城西西山脚下的青云寺笼罩其间，让古刹蒙上一层悠远的深沉。
卿舞嘲讽一笑，佛讲一花一世界，此中得安宁。如此佛门清静之地却门庭若市，要在此中能求得安宁还当真不易。
大石为阶，尘土不染，抬眼见寺门洞开，古佛拈指含笑，悲悯，宽恕，嘲弄，看透沧桑的无谓，种种皆在其中。
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猜透这笑容背后的意味？猜不透，他依旧含笑。
拜佛，拜的是心中的佛而已。
卿舞清冷一笑，她心中无佛，只住魔，满怀颠覆，踏着袅袅烟尘而来。
看，佛，依旧笑脸相迎。
她摇了摇头，收起情绪，拾阶而上。入了佛堂，双手合十，拜了三拜，插上香火，给一份起码的尊重。伸手从袖中取出两锭黄金，约合百两，递给了专管香油的小沙弥，“小师父，烦请点上八盏长明灯，倘若熄灭了就不必再点上了。”
小沙弥清澈明净的眼底闪过错愕，这么多香油钱只是点几盏长明灯？低眸伸手接过香油钱，沉甸甸的，如同压在心底。他双手合十，还了一个佛礼，“施主仁德。”
卿舞闻言弯起一个淡漠而清冷的笑。仁德？与她不沾边。
“小姐回吧。”后山桃林中主仆二人缓缓穿梭其间。
“这后山风景宜人，我还想多走走。梅香你去和管家说让他们各自去歇着，过两个时辰再来接我吧。”明华温和一笑，明净的眸子映着翠色。
“这——”梅香有些犹豫。
“去吧，这后山人迹罕至，是个清净之所。”明华笑着打消了她的顾虑。
“好，小姐不要走得太远，梅香去去就来。”梅香说着快步离开了桃林。
远远地，箫声入耳，浮生寂寞在这芳草繁茂之中一点一点逸出，渐渐的繁华也不能入眼，只余下一心空茫。
明华微微拢眉，是什么样的寂寞连佛也渡不了，连十年长伴佛前的她也染上秋思……
踌躇一刻，纤细的手拂过枝叶，寻着箫声而去。
远远的，看着立在大石之上蓝衣少年，面容清俊，一袭寡素的宝蓝深衣略带着萧索。只见他手握长箫，置于唇边，双眸微合，寂寥的箫声正是从这里溢出来的。箫声所过之处，仿佛连花叶都染上感伤，渐渐的入了他的世界。
明华徐步走近，最终在他身前站定。微抬着头，盈盈而望，眸色明净如水。
卿舞睁开了眼，看着来人。美，确实很美。美人其美，灼灼其华；美人其净，清水芙蓉；美人其宁，铅华不染。真是一个美得不染纤尘的出尘女子。想不到明心那样的污泥竟也能育出这样的清莲。
合眼，继续她的寂寞，用欲拒还迎的孤独诱惑着出尘女子。
明华在他淡漠而清冷的眼底没有看到惊艳，没有看到贪欲，有的只是渐入渐深的晦暗空茫。莫名的为他站在红尘之外的无人并肩的寂寞所动，他不是佛，却比佛更寂寞……
心下一动，轻声道：“看公子年少，却箫声独特。”
卿舞收了箫，低叹，“吹的不是箫，寂寞可有人懂……”山风袭来，将她的叹息吹散，徒留衣袂猎猎作响。
明华一愣，看着少年低垂的眼，那一声怅然的叹息让她莫名的觉得心绪波动，似乎不能理解她十年来真如治止水的心为何有一种刺痛。她皱眉，伸手按上了前襟。
一时相对无语，唯有山风袭来。
少年吹奏一曲寂寞，她怀着悲悯而来，谁渡了谁？
“小姐你在哪里？小姐……”丫鬟焦急的声音远远传来，打破了寂静。
卿舞回过神，抿唇一笑，春寒散去，波光潋滟，打碎一眸寒星。她看着眼前的女子，低叹，“能读懂寂寞的人大凡都是寂寞的。”
明华愣怔，随后浅浅一笑，不语。
卿舞为她唇边的浅浅一笑而恍惚。是怎样的女子，如此玲珑剔透，圣洁不染？她收回眸光，在丫鬟到来之前，飞身离去。
“公子！”明华看着消失在林间的蓝影愣愣出神。
“小姐你怎么了？”香梅讶然，一贯淡然的小姐竟然有些情绪失控。
“没什么，走吧。”明华收回目光，恢复淡然，转身离开了桃林。
卿舞自林间出来，冷冷的勾了勾唇，真的太干净了，直教人不忍毁去……
将箫拿出，闭上眼，一曲离歌，依旧孤独而寂寞。
在桃林尽头的女子脚步一顿，细听，心淡淡牵扯。他说，能读懂寂寞的人大凡都是寂寞的……
许久，卿舞收了箫，仰头躺在了大石之上，合眼感受着夏日的繁华，冲洗心底升起的寂寞孤独。
有人说过，最成功的虚伪是先感动自己。看，她确实入戏太深。
夜幕降临，卿舞站在丞相府的墙头，瞳孔里映着府中的灯火，红彤彤一片，目光所及人来人往，好一派繁华景象。
清寒的眼眸微微眯起，看来所言非虚，这明心颇让人忌惮。江山，还是从夜氏手里夺回来的好，转入他手中可就不好玩了。转身，往后院而去。
立在佛堂之上，她见明华的住所亮着灯火，邪魅一笑，拿起短箫，吹了一曲相见欢。
窗户被一双纤细的手推开，然后映出一张隐隐带着雀跃的脸，轻柔的声音传来，“公子深夜来女眷之所恐怕不妥。”
箫声停住，沙哑略带低沉的声音响起，“懂我之人只此一人，故来。”
明华心底一动，半晌，“公子请回。”
卿舞清浅一笑，“两日后，青云寺后山。”
明心从外院正要进入内院，却见眼前蓝衣一闪当下一惊，慌忙招人奔进内院见爱女安然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华儿你没事吧？”他依旧不放弃的拉着女儿的手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一遍。
“爹爹，女儿没事。女儿——想两日后去青云寺一趟。”明华双颊微红，低着头闷闷的说道。
“今日不是去了吗，两日后还去做什么？”明心柔声问道。
“是女儿约了青云寺的方丈——”明华咬着唇没有再说下去，出家人不打诳语，她竟然信手拈来的说了谎。
青云寺的方丈云游未归，何来有约？
明心抚了抚她的头，慈祥的道：“好好好，都听华儿的，不过最近帝都不太平，你自己可要当心。爹爹朝中的事情太多，怕是不能陪你了。”
明华点头，“嗯，女儿知道的。”
“那你早些歇着吧。”明心说着走出了屋外，招来暗卫，“去查一下，这里的守卫呢！如此失职，本想要他们何用！”顿了顿又道，“两日后你带人跟着小姐去青云寺。”
他捧在手心的女儿动心了，这不是一个好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