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城北三十里,有一座名庵。
此庵静掩深山,幽静清雅。但逢云雨,山下人所观,堂屋隐在山顶若隐若现,四周水气氤氲,云雾缭绕,直如仙居一般。
朝拜的人很多,香火鼎盛。
走进庵堂,门上挂一副对联:
世事茫茫,光阴冉冉,留不住朱颜玉貌,带不去白璧黄金。富若石崇,贵若杨素,绿珠红拂今何在?劝君放下忧思,来几盘将帅车马,遇快乐时须快乐;
青山迭迭,绿水融融,走不尽楚峡秦关,填不满心潭欲海。智如周瑜,勇如项羽,乌江赤壁总成空!请子但坐片刻,听两句说今道古,得安闲处且安闲。
这说的,正是庵主李清源的心情写照。
李清源,有冠绝天下之才情,惜花踏月之风华。性喜爱菊,连庵名也从“清心居”改做“菊庵”。门前门后种有成片菊花。不论品种,不论花色,不论长短,随意生长得很是盎然。
人都知道,对李清源来说,世间万物皆有存在之真理。
只要存在,就没有孰对孰错,孰优孰劣。因此无论多么品贵好看的菊花,还是多么不同凡响的人物,她都把天下众生看作一般,无过喜过悲之心,一律一视同仁地对待。
但最近,李庵主显然有些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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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困扰不是来自别人。正是来自自己。俗语说的好:自作孽,不可活。
又说:无事生非。
李清源长的一副好相貌。用个词来形容就是:冰肌玉骨。这不是一般的花容月貌可比的。加上天性凉薄,自小无父无母,收养自己的上一任庵主明惠师傅已仙逝多年,常年浸淫于佛经词章之中,对于世间万物,看得和庵前蚂蚁一样简单。这气质端的不是一般出尘脱俗。
明惠曾说李清源一张好皮相是前世修来的福。恐她终有一日贪恋红尘,因此叫她带发修行。
但除一头青丝未去之外,这妮子出乎明惠的意料,比一般的尼姑更要来得六根清净。菊庵香火鼎盛,有施主出高价要见李清源一面,不过是做了香火费,遥遥在帘外道了声:“多谢”罢了。
但这一声“多谢”,是诸多人求不来的。
因为此后,拜谒者络绎不绝,庵主再不肯多见人。于是第一个听闻真音的人说李清源声如出谷黄莺,又似天上筝箫,清美不可言。
不论真假,既长了第一个捐助二十万两白银施主的面子,也长了菊庵庵主李清源的名头。
佛门乃是清静之地,比丘尼若像烟花女子一样名声在外,往往不是好兆头。普通商贾不过财大气粗,尚可打发。但是达官贵族,往往避无可避。
李清源常借故出庵,庵堂交于青莲打理。等达观贵人走后,再回庵。
但万万想不到,还是有人打了个回马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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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天子脚下,第一个放浪形骸之人是谁?
七王爷。
第一个吃人不吐骨头之人是谁?
曲无痕。
第一个家中妻妾成群,偏偏不知满足之人是谁?
七王爷曲无痕。
第一个有志于泡上“天都第一尼”的风流雅士,正是闲得无事可干、人生惟能在放纵之中度过的七王爷,曲无痕。
曲无痕向来自负风华绝代,偶然听人说起帝都三十里外有菊庵,菊庵当中有仙姝,仙姝品貌之风流,当世无人能及。于是起了好胜之心。
投了拜谒帖,菊庵小厮青莲说庵主已外出。执着的曲无痕等了两个月有余,其中偶尔下山去“醉红楼”风流个把时辰,继续跑回清净佛门……其心之坚,可动天地。
但是一直不曾听说李清源有回庵的打算。于是诓骗青莲说要走,作了下山的假相,在山脚下找了个凉亭守株待兔。
曲无痕原以为自己起码要守上三天三夜,正要叫人快马加鞭送来美酒美女一起等待,没想到不过一天,他正百无聊赖自下围棋之时,猛然听得山下有人走动声。
但那走动声传来之处,并非寻常的山间小径。
紧跟着清风中送来一阵清幽香风,如兰似馨,夹杂着佛门常用的伽楠香。
曲无痕敢肯定,这必然是李清源无疑!
于是赶紧躬身作揖状,说道:“小生守候已久,特来拜谒仙子!”
李清源吃得一惊,这人怎么还没走?看他形貌昳丽,很像青莲给自己传书中所描述的七王爷曲无痕。
她也不是个拘谨之人,想世上人来来往往,相逢相遇都是有缘,于是怡然笑道:“原来是七王爷。”
曲无痕作揖后,只见李清源正慢慢走近自己,穿的是寻常的青衣长袍,但冰肌玉骨,身段潇洒,眉宇间出尘写意,淡和笑意流露出一种天然风流。
不由暗想,论相貌,和帝都第一花魁可说平分秋色。但风华绝代么,当世无人能及?……好吧,确实非同凡响,但与自己比起来又如何?
他自负于“天都第一棋士”。当即请李清源下棋。
李清源暗想反正真貌都被瞧见,也没什么。
并不卖弄下了几盘,三胜三负。最后看看天色,说:“七王爷才情高妙,清源甘拜下风。时候不早了,清源该回庵了。有缘再聚。”
曲无痕此前不是没有见过有才情又美貌的女子,但此女子不刻意逢迎,说她姿容高妙,偏偏和男子一般落拓潇洒,说她不像个女人,偏偏笑意之间动人心弦。
在这清幽山林之中,晚风习习,他的心猛的一跳。此时方知她为何要避着世俗人的见面。
他不是个不懂风情之人,连忙说:“今日真是叨扰仙子了。有缘再聚,有缘再聚。”
等李清源微微颔首,转身离去之后,曲无痕看着那青色飘逸背影,忍不住又叫道:
“清源!”
李清源回首,轻轻绽出兰花般恬淡笑容,这一笑,真正开了七王爷曲无痕的心门。
此时的他,竟像个未经情事的小男孩一样,脸微微的红了红,继而大声说道:“放心!我知你性情高傲,不喜欢俗人打扰———往后再有哪个杂碎求拜谒帖,我给他好看!”
李清源起先微微一愣,待听懂七王爷的话,竟微微点了点头,笑意更深了些。
她背影渐消逝在清净幽深丛林间,那条小径曲无痕记得牢牢的,搂抱过无数绝色美女的那双手,竟不敢去碰触适才她下过的棋子。
“好棋。好棋啊。”
曲无痕看出李清源的棋风来。不刻意求胜,只是平和淡然,怪不得和别人下棋非得厮杀个你死我活,和她下一盘棋偏偏写意舒适。
“我这第一棋手之名,该退位让贤了罢?”曲无痕摸着下巴,难得碰上棋意相当之高手,没想对手毫无求胜之心。
而自己,失败了也并无戾气可言。莫非这庵堂中人都有清净红尘中人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