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柳君异的府中一住便是近月余，这虽是他的府邸，但是位置也极其隐蔽，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狡兔三窟”，他时常过来坐坐，但却是来去匆匆，似乎很忙，偶尔会送一些小东西给我，我便全都收在箱底，以便日后或许会有用处。
日子不快不慢的过着，府里没有多少人，这样的宁静倒是我特别喜欢的，这天，柳君异带来了一位女孩子，长得眉清目秀，但是目光倔强，眉目间隐隐有怒气，面目竟然与我有三分相似，柳君异嘴角带笑，对我道：“连我都没想到，这孩子居然能与你这么像，属下和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不过见了她的性子，才知道，这孩子与你缘分不浅。”
我细细打量着她，身穿绿色琵琶襟上衣，下着绣衫罗裙，头梳双平髻，这孩子应该还未行筓礼（成年礼），未满十五岁的孩子，柳君异是想将她送给我吗？
柳君异对我道：“她是属下进献给我的，我见与你这么有缘，就送给你吧，让她日后陪着你，也省得你闷。”
我皱着眉，刚想讽刺他随便主宰他人命运，却听那孩子开口道：“他杀我全家只为了讨好你，可见你也不是好人。”
我和柳君异都是一怔，我震惊之余开口问他：“你杀了她全家？”
柳君异皱起眉，脸色阴沉，问道：“柳柯他杀了你全家？”
那丫头点头，认真地道：“他那天见了我，便要将我带走，我爹拼命阻拦，却被他……我娘还有弟弟也都死了，她们流了那么多血，把地都染红了……”
我见她小小的人，说起那段情景身子都在轻轻的颤抖，这孩子竟是因我而遭受了这么多，便将她揽进怀里，开口道：“无妄匪，果然杀人如麻，竟然连良知也泯灭了。”
话说出口，隐约感觉身边的人多出了几分怒气，却一言不发，紧抿着嘴唇。我虽明知人不是他下令杀的，却一时气愤不过，又道：“这孩子我不能要。”
却见她竟跪下道：“姐姐若不要我，我便要给这位做侍妾了，而今我父母双亡，姐姐不如杀了我来得痛快。”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安慰她，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不能掩盖她经历过的痛楚，凝视她晶莹的眼，我捧起她的脸，问道：“你叫什么？”
她抬起好看的小脸，道：“我叫苍兮月。”
我扶起她，道：“月儿，以后你就跟着我吧。”说着望向柳君异道：“不知无妄君觉得如何？”
他眉目不展，盯着我好一会，竟是一句话都未说便走了，后来我才知道，为这件事，柳柯受了沉骨链穿骨三月，而柳君异半月有余未来过。
夜里我抚着兮月的背将她安抚睡着，起身回房，快要十五了吧，月光如华，美得不真实。
朦胧中我又见到那个女子，是一位身段及其婀娜的女子，身着百花曳地裙，外罩绯红撒花烟罗纱，最让人称奇的是她那双妩媚的凤眼，轻轻流转中现出绝代光华。她在叫我：“慕语！慕语！”
女子见我回头看她，绽开媚人的笑靥，蹲下身伸开双手，温柔喃语着：“慕语，来，到母亲这里……”
我控制不住地奔向她，跌跌撞撞中自己竟然变成了只有三岁光景的孩童，我扑向她，悠悠地熏香传来，温暖的怀抱像幼时的摇篮，我拉着她绯色的轻纱外衣，在她怀里蹭来蹭去。
她轻声娇笑着，抱着我正要起身，身后传来：“雯雪妹妹，最近可好？”
来人一身苏绣月白长衫，挽着双凤朝天髻，迎着五月习习的微风，像是一朵绽在春风里的牡丹，华贵而雍容。
抱着我的绯衣女子回过头去看她，妩媚一笑道：“兰芝姐姐。”
兰芝看着雯雪妩媚的笑靥，眼里的诧异一掠而过，随后马上恢复平静，看着她怀里的我道：“这孩子，你可喜欢？”
雯雪抬起凤眼扫了一眼兰芝，平静地道：“将军和姐姐送我的孩子，怎么不喜欢？”
兰芝撇了撇嘴角笑道：“妹妹不要怪我，我也是为了妹妹着想，你我都知道，凌轩他是不会让你为他生孩子的，我是怕你寂寞，送了个孩子给你，妹妹要谢我才是。”
“呵，姐姐，如果我没猜错，这孩子不是要送给我的吧？将军那日的意思再明显不过，是要将这孩子送给姐姐，姐姐不肯要，才强扯了我进来。”
兰芝看着这位时常穿着浓烈，性格要强的红衣女子，原本只是以为这女子性格直率，定然是个不工于心计的人，之所以将她拉进来，不过是想她无子无女，或许会感激自己也说不定，谁知，她居然看得如此透彻。
雯雪静静地立在兰芝面前，看着她上上下下将自己重新打量一遍，于是笑道：“姐姐，我入这府之前，就知道这将军府要多复杂就有多复杂，然而那时毕竟年轻，以为有爱就可以支撑一切，而今，心冷了，自然也没别的复杂的念想了。”
她将手中的丝帕交给我撕弄，接着说道：“这孩子，我也早有耳闻，不管她身份有多特殊，那天我从你手中把她接过来了，那就算是我雯雪的女儿，今后的生活，妹妹只想要个平静罢了，姐姐是这一家之母，还望姐姐成全。”
兰芝抿起嘴角，依旧笑得如沐春风，她轻轻地点点头，竟然一句话也未说，转身离去了。
我蓦然惊醒，却见泪已湿了枕头，这不是一场梦，是记忆，竟然如此清晰，甚至手中仿佛还残留着那丝帕的触感。
夜色还未褪去，起身推开窗，却见一人在月色下静静地站在院子里，我顿时吓了一跳，他显然也是一怔，像是没想到我会将窗推开，今夜的月亮着实很大，他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夜色披在他身上，让他整个人都飘渺起来，但是他却不避不躲，仿佛隔了许多时空凝望着我，眼里氤氲着说不清的情绪，此时此景，我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不知为何，他身上散发出的熟悉感，让我一时竟分不清身在何处。
隔着一扇窗的对望，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又或许多少年前，他便站在自己面前，神色平静，眼若秋水，只一眼，我便心下大乱，溃不成军。
他是谁？为什么我会心疼，会难过，会控制不住地想要迎上去，只要他一展笑颜，什么都不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