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静悄悄的,自帐篷顶上垂挂下来的马灯闪着晕黄的光亮,将骆少卿与锦娘相依相偎的身影清晰的映照在帐篷上。拥着锦娘,赶路的疲惫终使他也慢慢的阖上双眼,沉入梦乡。
帐篷外,看着映照在帐篷上交叠的两个人影,耶律旺的背脊有些僵硬,抓着酒壶的手握的更紧了。他仰起头,满满的喝了一大口,草原牧民自酿的烧刀子酒,烈的很,酒入咽喉,犹如火烧一般,一口下肚,耶律旺觉得连心也跟着烧灼了起来。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口接着一口,空酒壶很快就在他身旁堆了起来。
醉眼迷蒙间,一双黑色皂靴出现在耶律旺的眼前,他晃了晃脑袋,眯着眼抬头看去,是秦青衣,他的手里也拎着几只酒壶。“耶律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着一撩长袍,坐在了耶律旺的身边。”
“耶律兄,来,我敬你!”酒壶与酒壶轻轻一磕,秦青衣也豪爽的就着酒壶喝了一口。
“好酒啊,真痛快!”秦青衣赞道,“我已经很久不这么喝酒了。”
“秦少侠也爱这样喝酒?”
“以前在天山,我们师兄弟,常常会乘师父不注意,偷偷的跑到山下去买酒,然后躲到后山去畅饮,好多次都喝的烂醉如泥。结果被师父发现了,就罚我们抄写经书或者是到厨房干一个月的杂活,二师弟被抓到的次数最多,因为他的酒量最浅,几杯下肚就不行了,师父一来就被抓个正着。”
“那你被罚过么?”耶律旺问道,又仰脖喝下一大口。
“我?说来惭愧,我是被抓到后罚的最重的。记得有一次,被师父罚在思过崖跪着面壁思过,三天不许吃喝,因为师父说我是大师兄,没有给师弟们带好头。后来,还是师妹和小师弟偷偷的给我送吃的和喝的,我才撑过了那三天。”
“师妹?是秦夫人么?”
“是,为了给我送吃的上思过崖,她差点掉下崖去,还好小师弟及时救了她。”想起从前的事情,秦青衣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原来秦少侠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我自幼由师父抚养长大,这些个师弟们就象是我的亲人。小师弟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自出生便没了母亲,小时候身体很不好,他爹于是将他送上天山学艺。刚到天山的那年冬天,他便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死掉,连师父都差点放弃他了,是师妹死活不肯,还拿出自己仅有的一颗九转续命丹给他吃,这才保住师弟一条小命。”
耶律旺默默的听着,没有接话也没有打断,但两眼却看着秦青衣,眼神中一片清明。知道他在听,秦青衣微笑着继续说了下去。
“后来,师父就开始教授他武艺和学识,我们本以为小师弟是个富家弟子,娇生惯养,吃不了什么苦,没想到我们大错特错。小小年纪的他,竟然让我们这些师兄师姐一个个的刮目相看。师父的冷情剑法,那么多的师兄弟,只有他是唯一练成的,你可知练成这套剑法,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么?”
“什么代价?”
“练这套剑法,必须在冬日着单衣,在寒冰之上练习吐纳之气。天山本就是极寒之所,冬日更是冰冷刺骨、滴水成冰,在那样的季节里,莫要说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就是堂堂七尺男儿,怕也没有几个能做的到着单衣卧寒冰的,可他做到了。我记得有一回,他练剑回来,握剑的手与剑柄都给冻到了一起,好容易把手掌与剑柄分开,手掌上的皮生生的扯了下来,鲜血淋漓,可他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包扎好伤,第二天照样还去练剑,从未间断,直到他练成这套举世无双的冷情剑。”
“可他却不是天山第一。”
“他自幼身体羸弱,无法达到天山门内功心法的最高境界。但若只论剑法,我这个天山一剑恐怕也得认输。”
“为何你不练冷情剑法?”
“耶律兄有所不知,我师父天山老人,惯于因材施教,对每个师兄弟都依照个人的体质、个性教授不同的功夫或技艺,有些师兄弟甚至不传授武功心法。”
“不教功夫,那教什么?”
“天文地理、诗词书画、音律、医药、还有用毒。”
“哦,这到有趣的紧。”
“我师妹,就没有武功,我师父只教授她医药和用毒。”
“秦夫人没有武功?”耶律旺有点惊讶,原以为唐琳只是因为有身孕而不外露功夫,没想到唐琳竟然压根没有功夫。
“师妹姓唐,出自四川唐门。”秦青衣浅酌了一口。
“原来秦夫人是唐门之后原来如此,那的确很适合学医和用毒了。”
“耶律兄,知道我天山门中谁人是得到师父真传最多的么?”
“秦少侠位列天山少侠之首,自然是尽得令师真传最多的。”
“非也,得到师父青睐,得他老人家亲传技艺最多的是小师弟。”
“他?”
“对,除了冷情剑法,他的音律与书画也非我能比拟的。在大宋,如果有人能收藏到他的画作,那不敢说富甲一方,至少可求得温饱无虞了。”
“是吗?这到真的一点也瞧不出来。”耶律旺很诚实的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难怪你不信,他的画从不署真名,均留的是‘醉无心’的名字。你若是到大宋的文人墨客中去问骆少卿,怕是不会有多少人知道,问醉无心恐怕就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耶律旺以前是个护卫,现在是个牧民,这些个诗词歌赋和琴棋书画,我是一窍不通。”
“在下失言,耶律兄心胸宽广,请勿介怀。”耶律旺的自嘲倒让秦青衣有些愧意。
“不妨事。那……他们是怎么会在一起的?”终于问出了盘绕心中许久的问题。
“锦娘是被小师弟家的管家救回去的,而他二人真正的相识,还是因为画。”
“画?”
“锦娘也会画画,而且画艺之高,不在小师弟之下。”
“原来如此,这下我明白了。”耶律旺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秦青衣不知为何,偏着头疑惑的看着耶律旺。
“在牧场,锦娘绣的一些荷包,拿到集市上去卖,居然可以卖到二十几文钱一个,而且还很抢手,要知道,一般的荷包顶多也就五文钱一个。”
“原来如此,锦娘的确很出人意料,她似乎总能给人带来诸多的惊喜。”
“的确如此,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喜欢上她。”
“耶律兄倒是直爽的很呐。”
“我大辽儿女,性情直率,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明明白白的,不像你们宋人,明明喜欢偏要藏着噎着,叫人猜来猜去的”
“如此说来,耶律兄定是向锦娘表白过了?”
耶律旺只觉得脸上一热,暗自庆幸天黑,看不清楚,否则还有点不好意思。
“是,我对她说过,愿照顾她一生一世,可是……”
“她拒绝你了。”
“对,还躲了我好一阵子。”耶律旺话语里满是丧气。看着眼前这个大辽汉子为情而苦的样子,秦青衣倒觉得他比起那些个看似真切,实际上虚伪之极的人要强的多。他拍了拍耶律旺的肩膀,以示安慰。
“锦娘与小师弟,用情皆深。小师弟为了她,可以连命都不要,她为了保护小师弟,宁可心碎也要离开他。”
“你说锦娘是为了保护骆少侠才离开的?”
“是,锦娘是这么说的。”
“这又是从何说起?”
“这个,恐怕只能等明天问他们才知道了。”说着,二人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帐篷。
夜深了。墨蓝墨蓝的天,像经清澈的水洗涤过,水灵灵,洁净净的,显得既柔和,又庄严;没有月亮,没有游云,万里一碧的苍穹,只有闪闪烁烁的星星,宛若无边的蓝缎上的洒印着数不清的碎玉小花儿。风吹着草原上的牧草,哗哗的作响,给寂静的夜晚带来唯一的声音。
秦青衣和耶律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守着帐篷里那一盏昏黄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