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魅蓝走后,未几,无心亦是回到小屋,推门时,瞧见萧萧半依着身子靠在窗台上,手中摆弄着那管银箫。
走过去,将手中的那碗莲子羹汤放在案桌上,抚了抚萧萧披散的长发,笑道:“醒了?饿不饿?”
萧萧径自在桌案前坐下来,一边喝着羹汤,一边问道:“师父去见师父的师父,伽蓝寺方丈了?”
无心应了声,取了一边的檀木梳子,将萧萧披散的长发给梳理整齐,道:“明早,随着为师去见方丈,可好?”
萧萧将喝空了的碗推到一边,身子朝椅背靠了靠,微仰头颅,仰面望着细细为自己打理头发的无心,爽快的应道:“好!”
无心垂眸瞧了瞧萧萧,半响,眉眼滑过浅笑:“你这般乖巧听话,为师倒是有些不适应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道理,徒儿还是晓得的。”顿了顿,问道,“师父喜欢徒儿的乖巧听话么?若是喜欢,徒儿日后就做一个乖巧又听话的好徒儿。”
无心将萧萧的满头黑发给梳理好,找了根青色布缎扎起,笑道:“做你自己就好!”转身,去收拾被缛凌乱的床榻,一边叮呤,“你身子方好,还未完全痊愈,这几日,还得多歇息,不可累了身子。”
萧萧漫漫的应着,惯于疏离的眸光随着无心的动作而晃动,渐黑的夜色下,内心深处的某根弦好似被看不见的东西给轻轻的拨动了一下。
无心拉好被褥,回身,招呼萧萧过来。
萧萧挪着步子走过去,无心将手指搭在萧萧的脉搏上,未几,轻笑点头,道:“待你身子再养好些许,为师便教你轻功,可好?”
萧萧始终仰首望着无心的侧颜,在无心略微疑惑的目光下,这才启唇应道:“好!”旋即,整个人依偎过去,双臂环住无心的腰身,将脸颊埋在无心肩窝深处。
软软的身子依在无心怀里,是无心已然熟悉的清凉体温,这孩子的身子总也是偏冷偏凉,总也是让他每一次触及便是心生怜惜。
闷闷的嗓音从无心肩窝深处传来:“师父,我走了以后,不要再收别的徒儿。”
无心闻言,甚觉好笑,也唯有这个孩子,才会将这般蛮横到近乎无理取闹的要求,说得这般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听在耳里,更像是在撒娇。
无心抿唇,忍住笑,好言教养道:“戒色迟早是要离开为师的……”
不待无心说完,怀里的人,再一次重申:“除了我,不可以再收别的徒儿。除非,我死。”
乍听怀里的人,轻轻巧巧的语气,说出最后两个字,是那般轻描淡写的语气,但是,却奇异的,有着如万斤重的斩钉截铁与决绝坚定。无心脸色微凝,伸手,拉出怀里的人,道:“戒色,不可胡闹。”
萧萧仰头,盯着无心淡雅俊逸的容颜,半响,又凑过去,嘴唇贴着无心的耳际,展颜灿笑,道:“师父,谁说徒儿是在胡闹了?徒儿的话,可是比黄金还要真。”
“师父,伽蓝寺的衣钵传承,没有了师父,还会有其它人。”那样轻缓淡然的嗓音,切切的,在无心耳际回绕,“但是,这个世上,徒儿再也找不到一人,如师父这般,待徒儿,如父如母如兄如友。”
“徒儿十九年的人生岁月里,不曾得到任何亲情,所以,不知,那些的好,是怎样的容易让人食髓知味。”
“现在,徒儿只是知道,徒儿万分的,贪恋师父给予徒儿的种种关心怜惜疼爱。贪恋到,不愿意让任何人再来瓜分一丁点。”
“徒儿的心真的很狭隘的,如若要得,便是要得到师父全部的关注怜惜,否则,不如不得。”
“既然,师父已然将这种种的好,给予徒儿。那么,此一生,就不能,将这份的好,再给予其它人。”
“否则,徒儿会,杀了那个人。”
“师父收一个徒儿,徒儿便是杀一个。”
“师父,徒儿真的会做到的。”
“因为,徒儿是在看着佛祖说话。”
“出家人,是不能打诳语的。”
无心猛的拉开萧萧,转眸看去,那尊佛祖雕像正在昏昏的光线下,面朝萧萧与他,慈悲悯然。
“戒色——”无心望着自己的这个徒儿,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清冷疏离又坚定执着,忽然觉得,有些头疼,有些无奈,有些无力。
这一晚,无心终是不曾给予戒色任何承诺,因为,果如戒色所言,佛祖在看,出家人是万万的不可打诳语的。又因着,不忍让这个孩子难受,所以,无心只能选择沉默。
许久,才道:“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放心,为师哪来也不去,在外守着。”
半夜时分,萧萧迷糊醒来,透过轩窗,竟是瞧见,那于月色下,手持针线,一针一线,缝制袈裟的无心。
桐花飘洒,那挺拔如风的身姿,俊雅贵气的侧颜,并不因着持针缝衣而大打折扣,反而,更是增添了迷人的魅力,显得和谐亦独一无二。
萧萧告诉自己,是的,这个男人,是真正的,独一无二的。
而这独一无二的男人,被自己,给赖上了。
真好!
师父,总有一日,徒儿定是做到,让你亲口允诺,此一生,再也不收别的徒儿。
萧萧趴在窗沿上,隔着轩窗,对那专心缝制的人道:“师父,时辰不早了,还不歇息么?”
无心抬眼,瞧了瞧萧萧,笑道:“为师向来少眠。怎是醒了?”
“徒儿白日睡多了。”萧萧抬眼望了望九天处高悬的月色,圆月洒满辉,星子皎皎,这古代的夜空,有着萧萧以往,从未觉得的美好。低眉,去看了看无心手上缝制的袈裟,好奇道,“师父的僧袍,都是自己动手缝制么?”
无心笑着点了点头。
萧萧感慨:“师父若是不做僧人,做个小裁缝也是不赖的。冲着师父的好相貌,定是上门定制衣袍的太太小姐们数不胜数,踏破门槛。”
“你这孩子,是在打趣为师么?”无心站了起来,将手中缝制好的袈裟抖了抖,对萧萧道,“既是睡不着,跑出来走走也是好的。”说完,不忘叮嘱道,“记得披了为师的僧袍再出来。”
萧萧应了声,未几,披了无心大大的僧袍推门出了来,手中持了银箫,递给无心,道:“师父,吹一曲吧,徒儿想听。”
无心接过银箫,将手中袈裟递给萧萧,温声笑道:“先将这袈裟试一试,让为师看看是不是合身。”
萧萧惊疑的接过袈裟,心中恍然,原来,他彻夜缝制的袈裟,是为自己准备的。默默的穿上,竟然真个是合身又舒适。
无心替萧萧拉了拉僧袍,满意的点点头,又将自己那大大的僧袍披在萧萧身上,替萧萧拉紧了襟口:“听为师吹箫可以,但你要听话,夜深露重,不能寒了身子。”
萧萧皱眉:“师父,你真是老妈子。”
清越箫声中,桐花飞舞,无心听见萧萧低缓的嗓音,穿透夜色:“师父,徒儿想要的人和物,从来就没有得不到的。师父,徒儿,会让你,答应的。你,无心,只能,是徒儿一人的师父。只,属于徒儿一人的。”
许久许久,箫声渐歇,无心侧眸,望着趴在自己膝盖处陷入睡眠的萧萧,月光下,那寸许大的疤颜,那纤密浓长的眼睫,那紧抿的菱唇。细长手指慢慢的,抚上那坑洼不平的容颜,心底,轻微的,划过怜惜的叹息声。
戒色,为师要如何,才能,让你,超脱这凡尘种种贪恋痴、欲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