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一边望了望车窗外后,转过笑着对雪海道,“绮霞虽比我小五岁,但是我却挺佩服她的。”
雪海望向徐来的目光有些惊愕,因为“佩服”一词从她的口中说出,不得不让人惊讶。
随着和徐来相处的日子增多,雪海才发现,徐来是一个富有内涵的人,待物接事也都让人觉得舒服。
自己有一次把自己的这一看法跟她说了后,她只是笑了笑,道了一句,军统里这样的人比比皆是,周志英和佘淑恒比自己做的还要好。雪海心里道,周志英嘛,还不错,但佘淑恒自己就不能苟同了,因为雪海觉得,佘淑恒待自己的时候,总是客气中隐隐约约带着点疏离。
后来,跟徐来更熟的时候,雪海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徐来听。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徐来只是翻了翻白眼,什么都没说。
徐来这一反应让雪海心里一直莫名,直到前几天,雪海又把自己心里的疑问提了出来。当时,徐来笑着道,“佘淑恒同周志英不一样,她这人雷厉风行,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或人,就会疏远,言辞倒会更客气。”
自己为什么会让人讨厌呢,雪海心里纳闷至极,也就脱口而出。结果换来徐来嗤笑道,“她的心上人的心,放在你身上,不恨你就不错了,难不成还要人家对你感恩戴德?”说完后,不久又笑了起来,“她佘淑恒也有今天啊。”
雪海知道徐来跟佘淑恒的八字有些不和,见她这样说也就不觉得奇怪。但至于为什么不和,似乎是跟邹筱有关。
“绮霞天生丽质,且又聪明灵慧,十四岁的时候就上了《北洋画报》的封面,”顿了顿,徐来问道,“知道我什么时候上那本杂志的封面吗,”见雪海摇头,徐来接着道,“十七岁,知道我和她的差距了吧。”
听徐来这么一说,顿时激起了雪海的好奇心,是什么样的女子竟让徐来啧啧称赞。
“到了,”徐来指了指远处站的一妇人,“那是赵妈妈,人贤慧的,而且待人也热情,”说完,便下了车。
雪海打开车门,见妇人的形色有些着急。
妇人拉着徐来的手有些急急地说道,“终于把你给盼来了,徐来,”
“赵妈妈,这是关小姐,我的朋友,”徐来笑了笑,“有什么要紧的事?”
妇人这才带着歉意望了望雪海。
雪海笑了笑,“你好,赵夫人。”
徐来望了望妇人的身后,“绮霞呢,她不在家吗?”
“我一直都盼着你来,她愿听你的话,”妇人叹了口气,“徐来啊,你帮我好好地劝劝那傻孩子。”
徐来愣了愣,“怎么了?难道真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些日子,家里闹得快人仰马翻,”妇人摇摇头,望了望雪海,“看我,只顾着说话,关小姐累了吧,快进屋喝点茶吧。”说着,领着两人朝屋里走了去。
一路上,妇人也不避讳有雪海在,急急地跟徐来说了她女儿的事。
“她才十六岁,花一般的年纪,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但绮霞却非那个姓张的不嫁,你不知道,那人都三十多岁了,”妇人顿了顿,望着徐来,“就算我们不嫌他的年龄,可人家都已经有了妻室,总不能让绮霞去给他做小吧。”
徐来停下脚步,“伯父怎么看的。”
这一句话刚一说完,妇人便流下眼泪。
“你们有没有找那个男人谈谈,”徐来用手绢擦了擦妇人的眼泪,“赵妈妈,你们把那个男人找出来,尝试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老头子不允,说什么对方是个大人物,”妇人用手绢擦了擦眼睛,“照我说,大人物怎么了,大人物就可以不讲道理了?他整整比绮霞大十一岁,绮霞不懂事,那个人也不懂么,不晓得体谅做父母的心吗?”说着,妇人不停地用手绢擦眼睛。
徐来对雪海苦笑了笑,转过脸对妇人说道,“绮霞在家吗?”
“在,在她自己屋里,”妇人点点头,“徐来,赵妈妈就拜托你了。”
不一会儿,几人上了楼,拐了个弯,朝着走廊走去。
看了上了锁的门,徐来和雪海对视了一眼后,问道,“赵妈妈,你,这门怎么锁了。”
妇人望了望徐来和雪海,从身上拿出一串钥匙,一边开着门一边望着徐来说,“进去后,先劝她进食,好几天她都没吃饭了。”
徐来点点头,门打开后,雪海跟着徐来走了进去。
里面的装饰很是西式,东侧是长条的白色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放着的花瓶里的玫瑰花,已经枯萎了。
“娘,”床上躺着的人突然弹跳起来,见是徐来和雪海,眼里闪过一丝失望,后又笑着道,“徐姐姐,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娘让你来当说客,”见雪海用怜惜的眼神望着自己,笑了笑,“这位姐姐是谁,从远处看,我以为胡姐姐也来了。”
雪海望着脸色苍白的赵绮霞,有些吃惊。这是那个被徐来称说“天生丽质和聪明灵慧”的少女?
听到赵绮霞的话,雪海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姓关,是你徐姐姐的朋友。”
“关姐姐真是水晶般的一样的人,”赵绮霞微弱地笑了笑,“你们别站着,快到那边的沙发坐下吧。”说着,便走过去收拾着沙发上的杂七杂八。
经过一番整理后,赵绮霞拉着徐来和雪海走到沙发跟前,让她们坐下。拿起茶壶准备倒茶,却倒不出一滴水,便对两人歉意地笑了笑。
“你不吃不喝做什么,给谁看,你父母吗?想以此来要挟他们?”徐来的声音突然响起来。听了徐来的话,雪海看了看徐来,见她的表情是少有的严肃。
徐来顿了顿,语气稍缓道,“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子了?面黄肌瘦,骨瘦如柴。怎么,你真想为了你所谓的爱情殉难?也不再考虑你父母亲的感受?”
脸上苍白的女子,此时已是泪眼朦胧。
仆人端了些菜进来,望了望徐来和雪海,又望了望赵绮霞,才把菜放在离她们最近的桌子上。
徐来端起碗,用筷子夹了些菜,递给赵绮霞。
赵绮霞摇摇头,“我不饿,我也不想吃。”
徐来重重地放下碗筷,正想说什么,胳膊却被雪海拉住。
“你刚才叫了我一声姐姐,那我就唤你绮霞了,”见赵绮霞低着头,雪海笑了笑,接着道,“刚才我和徐来一到你家,就见你母亲的气色不是很好。伯母谈到你的时候,还忍不住泪流满面。”
赵绮霞听了雪海的话,抬起头,“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她担心。”
“既然知错了,那你为什么还不改?那个男人真那么重要?重要的让你忽略你最亲的人的感受?”徐来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
赵绮霞哽咽道,“我知道我不该忽略他们的感受,不顾礼法,可是,可是我已经不是我了,我的心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徐来见赵绮霞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终究叹了口气,过来好一会儿,才说道,“绮霞,你才十六岁。知道么,徐姐姐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痴过爱过,不管那时候爱得是怎样的风风火火,现在都已经忘了。听姐姐的话,忘了那个人吧。”
“忘不了了,怎么能忘得了?”赵绮霞拿起花瓶里已经枯萎的玫瑰,继续喃喃道,“他很英俊,很温柔。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他说,我是他的上帝。徐姐姐,这样的一个人叫我怎么忘得了?”
“但你别忘了,他是个比你大十来岁的人,他是个有妻子和孩子的人。这样的人,你想当他的什么?情人,还是妾?还是他应允你让你做他的妻子,又或是平妻?”徐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赵绮霞愣了愣,后又笑了起来,“我只求呆在他的身边,那些名分都是世俗的东西,我不在乎,我也不稀罕。”
“你不在乎?你是可以不在乎,你接受的是西文化,信仰的是天主,这些礼俗你是可以不在乎,但你父母亲呢?你让你母亲怎么在亲友面前抬头说话,让你的父亲在官场上如何立足?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自己的幺女和别的男人混在一起,没有名分?”
徐来的一番话让赵绮霞的脸变得煞白,过了许久,才道,“是我对不起他们,我是个不孝女,但我,我不能放下他。”
“这么说来,你心意已决?”徐来扬起声音说道,“为了他,摒弃所有的人?”
赵绮霞闭上了眼睛。
雪海望着沉默的两人,想了想,“绮霞,这饭你是要吃的。”
也不管赵绮霞摇头,雪海将碗推到她的面前,“为了他,你也要吃点。你不吃不喝就是爱他?若你真爱他,就应该吃喝,看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然,你拿什么爱他?”
见赵绮霞还是紧闭双眼,徐来摆了摆手,把雪海拉起来,愤愤道,“走吧,还呆在这里做什么?看她的死人相?”
雪海还要说什么,却被徐来拉着走了出去。
赵绮霞的母亲见两人从房间走出来,快步地迎了上去,见两人的神色不好,面上的喜色顿时消失。
“对不起,赵妈妈,”徐来说着拉了拉赵夫人的手。
“我也该料到是这样的结果,那孩子的性子倔,认准了的事,就一直走到底,不钻到死胡同里不出来,”赵夫人苦笑了笑,叹了口气,“我也不想这件事了,也无力去想了,让老头子去操心吧,”望了望雪海,“关小姐,你们今晚留下来吃饭吧。”
徐来望了眼雪海,见雪海微微摇了摇头,“不了,赵妈妈,下次吧。”
赵夫人心力交瘁,见两人拒绝,也不再说什么。
坐在车上的雪海的思绪有些混乱。倒并不是为了赵绮霞,因为今天才与她第一次见面,不是怎么熟。但是,她那样强烈的爱,自己无法不触动。
雪海不得不承认,赵绮霞是个敢爱的人,生在这样的环境,却能如此地去爱,这叫雪海这个二十一世纪的人都望洋兴叹,自叹不如。
可是,那样的爱能容于世能被人接受吗?那是在还有封建思想残余的民国,就算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怕是会被当成第三者,也是要遭人白眼的吧。
雪海的心突然一滞,自己不也正是和赵绮霞一样,扮演着同样的角色?
“小姐,你们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吃了吗?”冬梅端着脸盆,见两人走进屋,诧异地问道。
徐来朝冬梅点点头,望了望雪海,“我先回屋了,”说完,转身便走了去。
冬梅放下脸盆,走到雪海身旁,“徐小姐这是怎么了,一脸疲惫的样子。”
雪海叹了口气,“她的朋友出了点事。”
冬梅点点头,“小姐,你等着,我去给你做几个菜。”
雪海拉住冬梅,“不用麻烦了,晚上你吃什么,我跟着吃点。”
冬梅望了望雪海后,才道,“那我去做两样小菜,晚上吃粥吧。”
“嗯,”雪海应了声后,又问道,“雨农在哪,书房吗?”
冬梅摇摇头,“你们走了没多久,就有人过来,戴先生就和他们出去了。”
吃完晚饭后,雪海走到徐来的门前,准备敲门进去与徐来说说话。但左右思量一番后,又止了步。
转身回屋的时候,听到外面汽车鸣笛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