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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办妥此事后便步行回宫,入宫是最偏僻的侧门,还走了一条最不易被人察觉的小径。
沿途的婢女和宫人都已经被她打点过,一路畅通无阻。因为蓉贵妃不喜欢自己身边的婢女出宫惹是生非,她鲜少出宫,此番出去也是神不知鬼不觉,一个人回到翠竹居,便飞快的关上红色的门扉。
今日与花匠提及儿时的事儿,回到寝居后便开始绘制儿时记忆里的一些画。
绿意盎然的绿池,清丽脱俗的红莲,记忆里最明艳动人的画面——那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记忆在头脑中一层层渲染开,清晰如旧,晴空的脸上也不由浮现起浅浅的笑意,手下的莲花愈发绽放的美丽,墨色的雕琢在巧手的描绘下竟也明艳动人。兴许她是太过入神,连门外的通报声也未有察觉,直到一只纤细的手搭上她的肩,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钻入耳膜:“晴空。”
晴空慌乱的把画卷塞入抽屉,一起身,荣珏已站在她身后,一双美丽的凤眼定定的望她,话语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晴空,藏什么?”
晴空心头如小鹿乱撞,生怕被她察觉,支吾:“娘、娘娘,我无聊作画,随便画画,不要拿出来丢人。”
此番的创意只告诉过柳青崖一人,她想给荣珏惊喜,定然是不能有半点走露风声。
“哦?”蓉贵妃的目光仍旧盯着书桌的那一处地方,停滞片刻后微微转开脸,若无其事在屋里环顾一圈,随意在桌边的软椅上坐下,伸手拿桌上精致的小点心塞入樱桃小口,“一个人在寝宫里闷得慌,这几日你都没有抽空来陪我,是在忙什么事情?”
晴空反身去沏茶,她熟谙茶道,细心的切着茶,一边答道:“是花节的事。”
蓉贵妃轻哼一声,脸上露出些不快,道:“花节那事不讨陛下喜欢,半点好处也捞不着,费神费力,每年不就是走走过场。本来每年都是云贵妃那边负责此事,今年她倒好,仗着肚子里的孩子故意把事情推给我,陛下也不体恤我们蓉萱殿人丁稀薄,还当真应允了!晴空,你随随便便给宫里弄些盆景,有空多陪陪我,我一个人闷的慌,身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云贵妃还三天两头上门找茬。”
晴空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云贵妃的肚子愈来愈浑圆,太医都说会是个小皇子,只要这个孩子在,娘娘哪会有半点安心。
可是此事目前也没有好的办法来解决,操之过急往往酿成大错,晴空不想和她谈及,故意不往她的话题走,反而道:“蓉萱殿人丁确实稀薄了些,上回内奸的事情除了不少人,殿里的日常事务都忙不过来,等忙过花节的事宜,我亲自到后宫甄选些聪慧的婢女来蓉萱殿陪娘娘,娘娘意下如何?”
蓉贵妃目光里露出一丝仇恨:“这次甄选事宜全权交给你,千万别让那女人的奸细又混进来!”
晴空有条不紊的沏茶,冉冉云烟腾绕而起,室间弥漫起怡人的玫瑰花香,她的声音万般缱绻,带着淡淡的飘渺:“…人心难测,晴空尽力而为。”
蓉贵妃轻轻抿唇,尽力而为——晴空的尽力而为从未让她失望过。
她忽然忍不住仔仔细细的打量背对着她沏茶的女子,妖娆的身段在宫服的雕琢下愈发显得玲珑有致,三千青丝乌黑如墨,一张白皙的小脸在青丝的衬托下尤为清丽脱俗,第一次发现,这个从小就跟着自己的婢女在皇宫里这么些年,竟然出落的比这深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耀目。
女人但凡有了资本,就难免想要更多。如果那个女人还有聪明的头脑,就十分可怕。
她摇摇头,转而望向梳妆台上的几个枚红色心形小盒,问道:“晴空,你今日出宫了吗?”
晴空一怔,回身:“没有,没有娘娘允许我不会出宫。娘娘为何这样问?”
蓉贵妃抬起下巴示意了下梳妆台:“只是看你那又多了些胭脂水粉,若是你要出宫给我也带些,皇宫里的胭脂水粉色泽太淡了,还不如胭脂铺里的货色呢。”
晴空浅浅一笑,端着茶盏到她跟前:“托人带入宫的,下回给娘娘也带些。”
蓉贵妃嗯一声,抬手去接茶盏,忽的手一抖,茶盏翻滚到地,哗啦啦碎成一滩,飞溅的茶水也四处散落。
“娘娘小心!”晴空紧张的打开蓉贵妃的手,也不顾自己手上起了几个通红的水泡,急声:“娘娘,您没事吧?”
蓉贵妃镇定的望着她的眼:“我没事。”
“娘娘小心,我来收拾。”晴空并没有察觉蓉贵妃眼神的怪异,她飞快的蹲下身去拾起大块碎片,正准备去拿扫帚扫掉小碎片,蓉贵妃一个趔趄撞到在她身上,她重心不稳一下跌倒在地。
“啊……”
细小的碎片尽数扎入手心,更有一块大瓷片几乎穿透手掌,向来极为忍耐的她也忍不住痛呼出声。
手心血流如注,痛的几乎要了她的命,她忍了又忍方才忍住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泪,诧异的抬起脸来望向蓉贵妃。
蓉贵妃仍旧十分镇定,平和的脸上是不留痕迹的残忍,道:“晴空你受伤了,需要我叫御医吗?”
晴空心里一片悲凉,撇开脸,冷冷道:“不必,晴空自己会包扎,娘娘还是回寝宫吧,免得被划伤。”
“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蓉贵妃也不多言,三步两步走到门前,驻足,回首望了一眼还呆愣在地上的晴空。
终于还是咬了咬唇,决然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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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动静的霓裳匆匆忙忙前来,看见满地的血,顿时被这一幕下了个半死,等蓉贵妃走远才敢跑进屋,惊慌失措的翻箱倒柜:“晴空,娘娘这是怎么了?吵架了吗?”
翻到纱布和药水,回身来给晴空包扎,看见她的泪水无声无息的滴在冰凉的地面上。
扶她坐下,与她相对而坐为她包扎,叹口气:“我们毕竟是奴才,什么都是看主子脸色,这条命都可以随时拿走。”
她想劝慰晴空,晴空恍恍惚惚的坐着,止了泪水,却像失魂一般,半句话也没有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