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激动褪去后,剩下的只有忐忑,惴惴不安——她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一路上她为了掩饰紧张不着天不着地的些有的没的,却也避开了一些话题,二人都没有提及,如有人为什么会不辞而别的离开,有人为什么要不辞辛苦的追寻,为了找人又多走了哪些冤枉路,以及一路未寻到人影忧她会发生不测的担忧之心。
他没必要说这些,寻到她便已知足,说那些作甚?纵使他不说,以她的聪明,也能猜到几分——不论在哪个世界,如同大海捞针般的寻人,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住了脚步,苏妲己默默叹了口气,定了定心,觉得有些话虽然她现在不该说,却也不得不说,人家都找到这里来了,她还有什么理由装糊涂?何况,这段时间,她曾想过,倘若还能见到他,就该把一切都说清楚。
有些事注定不能拖,也拖不得。
却又不知该怎么开口,犹豫再三,终于不敢再耽搁,定了定神,素手一挥装作坦然的笑:“看今日良宵美景,不说些见不得人的悄悄话就浪费了,我……”
“妲己,”安祈十月开口的话打断了苏妲己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我想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
苏妲己瞥他一眼,咕哝道:“好日子不见你都学了读心术了……”
安祈十月掰过她的肩膀,认真注视着她,“不要说,永远不要说这句话,哪怕只是骗我一次也好。”
苏妲己不自在的别过脸去,人生处处是为难啊是为难。
“妲己,你说的话,我从来没有拒绝过,但是今天,我却不想听,这一次,你不要说,让我来说。”他深情注视着她,缓缓道,“曾经是我不敢奢望,后来自那次假死风波后,让我彻底明白,我若不去争取,只会空剩悔恨和遗憾,会让我后悔一辈子,所以我不想,不想那样痛彻心扉的苦,再来一次。”忽然他猛地抱住她,那般用力,是一贯温柔似水的他不曾有过的,他埋在她的颈项,似恳请,“所以,你不要说,哪怕给我一次机会,也胜过此时就把我推向绝境。妲己……”
苏妲己此刻有点喘不过气来,很闷,心情也很复杂。她从来没想过安祈十月会有这么冲动不理智的一天。他以前对她不作争取是因为他二人心底都明白,她是他名义上的皇嫂。正是因为有这个禁锢,他才一直对她发乎情止于礼,真正让他下决念不可放弃的,是那次故作聪明的假死。
她苦笑一声仰天长叹,悔恨当初却也无可奈何,终于知道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他久久抱着她,深吸一口属于她的清香,那是莲花般的味道。许久,他才不舍的离开,看着她,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抬手一拉便扯开了她的发带,如瀑青丝瞬间泄落腰袢,撩起一束,微转、轻盘,一个简单的女子发髻已经有模样,他从怀中掏出那个发钗往上一别,已完成固定好。
苏妲己伸手摸了摸,沉默半响,呵呵笑,“手艺不错,哪个影楼学的,有空我也去瞧瞧……”
风吹起她鬓角细细的碎发,身后垂着的青丝也宛如柳枝随风扬起。看着笑靥如花的女子娇俏的容颜,配上他亲手为她挽的发髻,缀着她自己亲手挑选虽然简单价廉的饰物,却是人间最美的风景。
他如看痴了般呢喃,“很美……”
“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伸手又摸了摸头,咧着嘴笑,“我觉得这发簪别你头上更好看,来,我给也你做一个髻……”
说着伸手要去拔那根簪子,发簪一摘,发髻必定也散,眼看她的手即将触及那发钗,却被一只手按着把发簪又往里推了推,苏妲己看看安祈十月,眨了眨眼道:“我觉得楚琛说得还挺对,这玩意的确比我还好看,你自个留着升值也比给我糟蹋了强!”
说着又要开始动手,刚把发簪往外抽了抽,那握着她手上的那只手接着又按着她把簪子往里推,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没有人比你更适合。”
苏妲己沉眸,不语,“你知道我是很低调的,一般不怎……”
话说了一半,剩下的就卡在嗓子眼里再也出不来。苏妲己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放大的特别的蓝瞳,本就是清亮海的颜色,此刻放大了在眼前,她似乎感受到了海的奔放、狂涌、有时的平静,却又深不见底。然而也看得见,在这蓝色的倒影中,清清楚楚印着她一人。
!咋的,强吻这个东西还会遗传会传染咋的,一个两个的都会?!
你知道我要说啥你就不让我说?你知道我是要还是不要?本来想着不就一个簪子推来推去的也太没意思了又不能代表什么,现在收了过两天偷偷再给你送回去就是——可是,苏妲己现在怒了,什么玩意,哥哥强完弟弟强,难道你们家族还有这个遗传史,难道你们老子也是靠这个手段泡妞的么?!
这时,远在宫内的伊千柔忽然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喷嚏。
不行,我推!
苏妲己一手在头顶被握住,只剩一手抵在二人中间,安祈十月右手握着她发上那只手,左手牢牢的搂着她的腰,任她再怎么推,也推不动他半分。
他从没想过,他这生会尝到她,会尝到如此甘甜之味。他也被自己这个举动骇然,他从来都不是这么冲动的,只是今天,意外的破例了。他只是想堵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只是想堵住她,却不想这枚樱桃红甘甜如蔗,凑上去,便一发不可收拾。明知她是抵抗的,却也陷入不可自拔,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再给我一点时间,哪怕眨眼的功夫也好。
一瞬间诸多想法一涌而至,但他此刻什么都不想管,弱水三千,只想沉沦在她的海洋。
苏妲己推推,纹丝不动,再推推推,依旧纹丝不动,接着推推推推,仍然纹丝不动。然而她又不想很狗血的咬他,此刻的无奈让她不由得想起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她强抱着他,他是不是也是这种无奈?
苏妲己眼眸深了深,欠你的,我还你。
忽然又觉得自己亏了,他不但抱了,还亲了,要说这是利息,高利贷对不?
什么叫风水轮流转山水有相逢,她发誓,今天她体会到了!
他终于放开她,慢慢离开,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后,他注视着低着头的她。
印象中,她好像从未在谁面前低过头,越想要她低头,她也只会把头越仰越高。他的心蓦地一抽,他是不是……做错了?
如果说刚才他还无悔自己的行为,那么此刻在看到她低头沉默的一刻,他忽然的便觉得愧疚。
苏妲己只顾埋着头,她的人生还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刚才心里大方不在意的故作诙谐,在真正面对他的时候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略有些无措。
是该给他一个耳光破口大骂他趁人之危冠上欺嫂之名?
不,这太泼妇太矫情,何况都心知肚明这‘欺嫂之名’更算不上什么说词,这不是她。
是该仍旧没心没肺的一抹嘴说声味道不错就是下次给我打声招呼让我深呼一口气先?
不,太无心太没情,随便把别人的心丢在地上踩踏,这也不是她。
这也让她明白,同样一件事,两个人做,他和他,她为什么一个会对怒气冲冲冷嘲热讽暗自欣喜,一个会心里故作大方而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该说些什么。
原来他们在她心里,终究不一样。
安祈十月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她抬手止住。
“走吧。”
她率先转身先他一步,身后披散的长发扬起,是坠入人间又欲飞往的黑蝶,娇小单薄的身影在这荒凉的野外却像一枝松木,傲立在严寒中,抵得过风吹雪落。
他却没有立即跟上去,静静的看着她从他身旁离开,一步,两步,三步……当二人最后的连系仅仅只是他的扬起的发缠住她最后的青丝时,他眷恋的看着它们交错,再慢慢滑落,然后平行,再不相干。
他想把它们停住,打结,再不分开。
可他终究没有伸出手。
“妲己,愿我这生,不会与你就此错过。”
一声轻喃,随风流逝,飘过重重云幕,落入九层宫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