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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遇见赵南今的第七天里,他们的马车终于抵达了幽楚的都城开梁。这天,也正好是幽楚先皇薨逝一个月的日子,马车先在靖贤王府前停了下来,赵南今和温冉冉下车后先进屋换了身衣裳,简单地拾作了一下便匆匆进宫去了。如此匆忙原因有二,一是温冉冉接到了最新的消息,神秘人终究是按捺不住,大周的战火已经燃了起来。二是因为幽楚这边,推举皇位继承人的内阁会议将在今日举行。

“诶,别这么严肃,你没看马车里都结冰了么。”赵南今用扇子指了指温冉冉,末了,还像模像样地摩挲着双臂,搞得一副很冷的样子。

撇了一眼男人,温冉冉的脸上稍微缓和了一下,大周的战事已打响,他赵南今这个局外人可以不着急,可她温冉冉不可以。

赵南今知道自己在温冉冉这里说话不讨好,可是人家也不在意,依旧是闲致地像个山野雅客。

“大周有皇后如冉冉者,诸将失颜色,真乃国士无双。”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了。”温冉冉戏谑地笑了笑,什么国士无双,他给她扣的帽子也太高了。

赵南今涌涌眉毛,扯开一层眼皮不以为然地看着温冉冉,“我说的有错么,事实就是这样,只要今天我们成功了,你给我权,我给你兵,所谓双赢,不过如此。”

“那就等成功以后再说吧。”

温冉冉草草地敷衍着,想起了前几天赵南今跟她说过的话。

【我在你眼中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说过我想要那个皇位么?】

温冉冉低下头,水瞳中青荇波荡。你说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物?有些人明明最讨厌喝酒,却一天也离不了酒杯。有些人明明是每天花天酒地到不行,却只为在红鸾帐里消那万古之愁。浮世一场,如炼狱,为什么?因为在这大千世界里,能恣意活着的人,真的是太少了。

赵南今的马车很快驶进了皇宫,穿过一道道宫门,温冉冉只得在帘幕掀起的瞬间,看到一排排把手的卫兵。行驶了好长一会儿,马车才停了下来,赵南今跳下马车,顺手扶着温冉冉下来。

温冉冉环顾了一下四周,眉目隐隐皱起,“小青,你不是说楚皇刚薨逝不久么,怎么皇宫里没有哀悼的痕迹?”

“哀悼?”赵南今笑了,笑的不知何味。哪里谈得上哀悼,连个白绸也没挂上,况且接下来,他们还要参加一场喜庆宴席。

“你知道么,人死了就是死了,世间就再也没有他的痕迹了,活着的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走吧。”

赵南今摇开扇子迈步走去,温冉冉听得心里有些别扭,可还是没说什么,跟着男人往里面走去。

穿过几个廊子,温冉冉很快就看到一个热闹的院落,布置的很是华丽,两旁还有几张桌子一字摆开,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坐在桌旁,手里的酒杯时不时的向外溢着酒水,很明显,这里正在开展一场宴席。

盛夏六月,尸骨未寒。温冉冉不明白幽楚这里为什么人情如此淡薄,或许这本就是人的天性?

满场热闹的气氛里,唯有一个冰冷的角落与之格格不入,那就是宴席前方的台子上,楚皇的大妃所坐之处。楚皇也多少可以瞑目了吧,起码,自己的结发妻子还在想念着自己。

赵南今第一眼就看到了大妃目光清泠地坐在那里,眼里没有焦距,似乎成了遗世而独立的人物。

赵南今抽出个酒杯,倒满了酒,向着大妃走了过去。温冉冉没有跟上去,她没有那个立场,因为赵南今说,他喜欢那个女人,那个他该称之为皇嫂的女人。

温冉冉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吃着盘子里水果,偶尔扫了一眼站在大妃身旁赵南今,多数情况下,都是赵南今在举着酒杯呱啦呱啦地说些什么,大妃的反应一直很平淡,要么点点头,要么呆滞地看着前方。

人啊,好不容易在世上活一遭,为什么总给自己找事儿呢?其实想活的快乐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斩断欲望就可以了,比如说,赵南今不去爱大妃,比如说温冉冉不去想殷昱,比如说祁连笙放弃北冥。不过道理好懂,谁能真正做到呢?举个例子,白送你一包金条子,你有那满满的底气拒绝么?好吧,说“有”的都是佛祖的宠儿。

温冉冉东一口西一口地往肚子里塞着东西,眼看肚皮都要塞饱了,那边的赵南今还在跟大妃唠叨个没完。温冉冉站了起来,提了提裙子,抬腿儿往赵南今那边儿走去。

“环儿,你就笑一笑吧,就算是为了肚子里孩子,皇兄虽然走了,不是还有我在这儿么,就像小时候说的那样,我会倾尽全力,守你一世无忧。”

温冉冉不声不响地听进赵南今的话语,转眼看了看大妃,冰雪美人只是对着赵南今笑了笑,又低了头去。

温冉冉顿了顿,之后,用胳膊肘拐了拐赵南今,“你叨念了这么半天,就让大妃耳边清净会儿吧,你看,除了大妃,在座的兄弟你是不是还没打过招呼?”

赵南今转过身来,看着宴席上那群逐燕抱莺的人,男人扯出一抹淡笑来,“兄弟?啊嗯,待会儿总会打招呼的,你不用急。”

说完,赵南今又转头跟大妃唠唠叨叨地不停,温冉冉的头上都好冒黑线儿了,这赵小青啊,在外头欠了一屁股风流帐,反倒在大妃这里全都还清了,真是该!

这个时候,台下忽然吵嚷了起来,温冉冉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人喝醉了耍起酒疯来了。

赵南今听到声响后,眼睛也眯了起来,温冉冉不知道,这个耍酒疯的人,正是他的三哥,齐王赵英庭。

“没意思!真没意思!”赵英庭醉醺醺地吆喝着,“本王难,难得入宫一趟!不是为了看你们这群娘们跳这些没意思的舞蹈!来人啊!都听好了!从现在起,只要谁跳的好!本王就重重有赏!谁,要是跳的不好,浪费本王的时间,本王我就要了她的小命!”

舞动的艺妓们顿时僵在原地,谁也不肯再跳一步了,齐王的火烈脾气是宫里出了名的,曾经就有下人因为给齐王的马喂错了粮草,齐王就将那人凌迟处死!更何况,此时的齐王还喝的酩酊大醉!

温冉冉怀抱双臂冷眼旁观,幽楚这一屋子瘴气熏得她头疼,更何况还有重头戏在后,她哪有心思管这些?

可正值温冉冉打算看眼儿的时候,腰间一道强大的力气直直将她往前推去!温冉冉险些摔在几个台阶上,踉跄几步之后,温冉冉站定了身子,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满场中央!

舞姬们看见温冉冉站了上来,转瞬间轰然退散开来。齐王醉醺醺地睁开双眼,充满酒气的目光打在温冉冉脸上,一只手摇摇晃晃地指着温冉冉道:

“有,有胆量!只要你跳好了,让本王高兴了,本王就重重赏你!”

温冉冉看了看齐王,又看了看赵南今,这个赵小青,这个罪魁祸首,以为她不知道么?他干嘛推她!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跳!”齐王声色厉害了起来。

温冉冉转过头来,抖了抖袖子,看不出表情来。没有任何音乐,此时,温冉冉竟真的在原地上跳了起来!

管弦丝竹尽在脑中,足尖点着地面,莹莹之姿如蜻蜓点水,翻空弹跳,腿间的襦裙宛如泼出的一方彩墨!没有音乐,不要紧,有时候,音乐自会在舞姿中淋漓展现。

挑眉展首,温冉冉的目光瞥见齐王开始迷离的醉眼,袖角擦尽嘴边儿笑容,旋转空翻,女人一舞来到齐王桌前,勾魅的双眼宛如铃铛,在男人耳边清脆作响。

酒醉?人醉?此时的齐王早就分不出来了,看着温冉冉妖娆的模样,齐王嘴里的“赏”字还没说的出来,此转瞬之际,温冉冉忽然拔起侍卫的腰刀,以雷电之速朝齐王的面门刺去,醉醺醺的齐王和旁边尚未缓过神儿来的侍卫皆愣在那里,温冉冉这一剑竟毫无阻力地朝齐王刺来!

一秒,两秒,几瞬过去了,齐王的眼睛眨也没眨,因为温冉冉的剑尖儿就停在他左眼前方不足一公分!

“本宫的舞不是随便让人看的,挖你两个眼睛不足为过!”温冉冉冷冷道。

齐王灌了酒的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回过神儿后,张口就喊,“刺客——!”

一直呆愣的士兵听到喊声似乎会动了起来,转瞬间将温冉冉团团围住。一副副刀剑统统指向温冉冉。

“慢着!”台子上传来一声大喝,赵南今走了下来。

拨开士兵,赵南今走到温冉冉面前,用身子护住了她。

“齐王,”赵南今对赵英庭说道:“要抓刺客可以,可是在这之前是不是该弄清楚她的身份比较好?”

“身份?!”齐王摇晃地站起身来,指着温冉冉道:“一个刺客还有什么身份,来人啊,给我杀了她!”

温冉冉一笑,声音不大不小地传来,“本宫的命恐怕你要不得,烫手的很!”

赵南今哈哈大笑起来,走到齐王的桌前,“是啊,大哥,如果我告诉你,你口中的这个刺客正是大周帝王寻找了两年的皇后,你还要杀她吗?”

“皇,皇后?!”

齐王一举迈过桌子,朝着温冉冉晃晃走来,“你,你是大周的皇后?!”

赵英庭的酒劲儿顿时醒了大半,不光是赵英庭,坐在这里的襄王,宁王,还要赵南今的两个胞弟穆王、荆王也惊在当场,他们怎么想也想不到,赵南今竟然会和大周的皇后扯上关系,并且还把活生生的真人搬到这里来!

“是皇后又怎么样?!”

齐王胆子一横,也不管大哥襄王的阻拦,直勾勾地盯着温冉冉,冷屑地笑着,“如今谁不知道大周战火不断,依我看,这个皇后恐怕是来我们幽楚躲难的吧!”

齐王这一笑,引得周边几个不明所以的大臣也跟着笑起来,赵南今笑眯眯地捏着下巴,看着温冉冉一步步走进赵英庭。

“在幽楚这里,本宫姑且称你一声齐王,”温冉冉贴着赵英庭的耳边道,“不管本宫来幽楚做什么,但是本宫保证,不出一天,本宫会让你再也笑不出来!”

“你!”

赵英庭等着血充的双眼,在大哥赵延年的拉持下,好歹抑制住了杀人的欲望。

“我们走着瞧!”

赵英庭放下一句狠话就迈进了屋子里,赵南今知道,折腾了大半天的好事,总算是要切入正题了。

赵南今正准备领着温冉冉跟进去,孰知小腿儿忽然被人狠狠一踹,一脚砸在筋骨上!赵南今赶紧捂住嘴,把那声“哎呦”吞了回去。

温冉冉绕到赵南今面前,双目炯炯地看着他,“赵小青,你长点心吧!”

“冉冉,我当时不是故意推你的,就是轻轻一碰,没想到让你一头栽了下去。”

温冉冉抬脚就要踹第二脚,赵南今赶紧变了副嘴脸,换了个说辞,“诶诶,我错了我错了,咱别窝里斗了,都是一家人,我总不会害你的。”

“谁跟你一家人!”

温冉冉哼了一声,转而看向前方的那个大屋,在这个屋子里,即将上演激烈的皇位之争。

“小青。”

“嗯?”赵南今应道。

“说好了,事情一成,你给我速速出兵。”

“当然了,”赵南今上前走了几步,“只要经过今天,你我就是患难兄弟,也就是一根儿绳儿上的蚂蚱,嘿嘿,也就是一家人啊!”

不等温冉冉的拳头挥来,赵南今连越三步往前拉开了距离,大妃依然坐在台子上,清泠的目光看了一眼赵南今,又沉了下去。

赵南今捋顺着鬓角,纤薄的衣料在夏风里珊珊舞动,宛如一面战旗屹立在幽楚的土地上,有着血的热情,和铁的刚毅。

“环儿,不管我做什么,你记住,只要简单地活下去就好,你的孩子,我会给他应有的一切!”

赵南今站在大妃身旁,说完这些,就头也不回地迈进屋里,温冉冉跟在他身后,余光里看见大妃一手轻轻地拢住小腹,眼睛里似乎刚刚有了颜色。

有这么一瞬,温冉冉感觉,一切都像是痴人在说梦,每个痴人都活在自己的梦里,大妃是,赵南今是,她自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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