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娘亲呢？”兮水清早醒来，揉揉眼睛，却不见温冉冉。
“你娘有急事，先走一步了！”赵南今大喇喇地迈进屋子，命人伺候兮水漱洗穿戴。
温冉冉一心挂念大周的战局，所以先行一步。赵南今也够义气，给了温冉冉一个旗的精兵，还派了自己的得力将领蒋华与之同行。
“喂，小郡主，这两天你就委屈委屈，跟小王我一起走吧。”
“啊？你要送我回大周了么？”兮水问。
“对啊，不然你以为要去哪里。”赵南今的眼睛贼溜溜地转着，一屁股坐到兮水身边，“不过在这之前，有件事儿还得办办。”
闻言，兮水的警觉性立即提高半截，“什么事？”
“哈哈，是这样的，你娘亲在不久前吞了我们幽楚大量的幽币，严格来说，那可都是些不义之财啊，你娘亲本来答应还回来的，可是偏偏她又有急事儿先走了，小郡主，要不然你亲自帮帮忙，带我到你们的钱庄去？”
听完赵南今的话，兮水摆出一副了然的神情，“行啊，我记得那个地方，就在过去一直生活的屠化城里，总之，我们先回大周就对了！”
“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小郡主，你果然像你娘亲一般爽快，那小王就到外面等你了。”
兮水点点头，看着赵南今走了出去，这时，小耗子忽然冲了过来，对兮水说道，“你怎么能答应他呢？温姐姐这样做肯定有温姐姐的道理，你干嘛胳膊肘外拐去帮那个人？”
“那老子还能怎么说？拜托你用脑子好好想想，你温姐姐已经自个儿走了，我们现在是要依靠他回大周，要是拒绝他了，我们还怎么回去？”
“那也不能告诉他钱庄的位置！”小耗子赌气。
兮水无奈地耸耸肩，用拳头捶了一下小耗子，“你平常不是猴精猴精的么？这叫缓兵之计！你这么较真儿干嘛？”
“哦，看不出来，你身为郡主，可花花肠子也不少啊。”
“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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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蒙蒙的一片，万物失了颜色。温冉冉走在这里，只觉得倍感熟悉。
脚下的感觉越来越松软，还有些粘腻。呵，原来又到了这个湖边。如果一切都照记忆中来，那么不久之后，会有一群人从湖面穿过。
丝毫不介意湖水打湿衣衫，温冉冉一步步迈进了水里。走了几米，水陷至腰际，温冉冉停了下来，静静地等着。
果然，不久以后，在雾蒙蒙的湖面上，有一层黑压压的人影慢慢涌了过来，宛如升起的一道黑烟，混合着水面上升腾的水汽，这道黑烟变得格外粘腻，仿佛一个老人，在残喘着，在挣扎着，在一步步地往前爬着。
温冉冉的心忽然“怦怦”地跳了起来，她焦急地看着这群黑压压的人影，等人群走进，温冉冉的目光略过每一张灰暗的脸庞，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忽然，温冉冉眼前一亮，“殷昱！”
温冉冉冲着一个人大声喊了起来，踉跄地迈开步子，在及腰的水里艰难地移动着，她很想跑起来，然而这粘腻的水充斥着巨大的阻力，让她的每一步都迈地如此费力！
“殷昱！殷昱你等等我！”
死死盯着那个人的背影，尽管一切都是灰暗的，可温冉冉仍能一眼望出，那个人，绝对是殷昱！可是男人似乎对她的喊声置若罔闻，毫无生气地跟着周围的人向更深的黑暗中走去，背影沉沉，一如风吹起的层层黑土将他包裹，将他埋葬。
“昱！”
温冉冉追逐着，层层上涨的水已漫至脖颈。她不明白为什么殷昱会听不见她的声音，为什么殷昱要和这群人一起离去，为什么他留给她的只有背影。
缠足的水草宛如水蛇，也似水里的河伯，曼妙的触角缠住了温冉冉的脚踝，温冉冉不支，倾倒在水里，湖水顷刻间漫过她的脸，盖住她的眼，堵住她的嘴。
她是如此得惊慌，而她的嘴里却再也叫不出“殷昱”来。
“娘娘！娘娘？！”
温冉冉眼睛倏地睁开，一片光亮刺眼。原来自己是在轿子里，原来刚才又是一场梦，一场做了很多天的梦。
“什么事？”
“属下在外面听觉皇后娘娘身有异，恐有事……”驾车的士兵小心说道。
“没事，”温冉冉靠在一旁，“只是这两天太累了，做了噩梦罢了。”
虽然很累，可温冉冉并不想闭上眼睛，因为一闭眼，刚才的场景肯定又会浮现上来，几天以来，她一直做着这个噩梦，冥冥之中，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为什么殷昱会毫无生气地跟着那群人离开？为什么非要跨过那个湖水？
忽然间，温冉冉的心被扎了一下。会不会，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湖水，而是转生前的彼岸河？
不好的预感拢在心头上，温冉冉无心待在憋闷的马车里，索性掀开门帘，跟驾车的士兵并肩坐了起来。
“我们到哪了？”温冉冉问。
“回娘娘，这里是仍是幽楚的地界，再行个三日，就到大周了。”
三天。温冉冉在心里算着日程，据探子的情报，大周和神秘人开战的地方在晏沧江以南的一个地方，以他们现在的速度，三天后到了大周，至少还有走七天的路才能赶到战场上。
还有那个赵小青，起初总是磨磨唧唧地不愿跟自己同来，还不是惦记着她吞幽楚的那点钱么？他还真以为她贪心不足啊。
“啊对了，你们的蒋华将军呢？”
“蒋将军在前面为您开路护航。”士兵答道。
“哦。”温冉冉点点头。
其实这两天也不难看出来，蒋华将军好像不大喜欢她，再怎么说她也是大周的人，大周和幽楚在以前也是常常打仗的。
“娘娘，蒋将军他就是这样严肃的脾气，在部队里我们都暗地里叫他'铁面老蒋'，对我们要求是最严厉的，一点儿情面也不讲。日子久了，娘娘就会知道了。”身旁的士兵很友好地替蒋华开解，似乎这位铁面老蒋在军营里很得人心。
“呵呵，是么，他对你们这么凶，你们好像也很喜欢他嘛。”温冉冉笑道。
士兵挠挠头，说道：“我们将军虽然严厉，可是人品可没得说，万事天下先，还讲义气，啊对了，娘娘还不知道吧，两个月前，蒋将军刚刚喜得一子，可是那时皇城里已经陷入了夺嫡的关键时刻，我们将军为了拥护靖贤王，愣是一步都没往家门迈。”
“那他可真是一位好将军。”温冉冉笑了笑，赵小青虽然人狗蛋了点，但是手下真是不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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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以后，赵南今领着大部队来到了大周的屠化城，这个时候，温冉冉应该已经到了大周的西北部了。
“小郡主，走吧，带我去钱庄。”
赵南今这么一说，小耗子一紧张，胳膊肘拐了拐兮水，“你看看，这怎么办？”
兮水拱了拱眉毛，把小耗子拉到身后，对赵南今说道，“赵叔叔，兮水已经离开屠化城好久了，今天一回来，感觉什么都变了样子，好像记不得钱庄的位置了！”
“嗯？是记不得了？还是想反悔啊？”赵南今并不着急，反而蹲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殷兮水。
“古人云，童言无忌，赵叔叔，兮水之前跟您说了什么您也别计较，兮水就是一个孩子，您就把兮水当成一个屁，随便放了吧。”
赵南今弹了兮水一个脑瓜子，“哎呦，本来我以为你和你娘亲不一样，整了半天，都是一路货色，满嘴玄虚。”
赵南今说完后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兮水，“不知道是吧，没关系，我知道就行，只要劳烦小郡主跟着我走一趟就好。”
看着赵南今晒牙的微笑，兮水看直了眼，整了半天，是她自己被耍了一道，原来这个赵南今是知道钱庄的位置的，如果贸然前去，肯定落下不良口实。可假使带上她殷兮水一路前去，那可就不一样了，赵南今也会有充足的理由说是“经人带路”。
怪不得老温说赵南今跟毒蛇一样滑溜溜的，如今看来一点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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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温冉冉，温冉冉所在队伍已经到了西北处的一块山野荒地里。换了一匹马，温冉冉骑了上去就沿着队伍往前方跑去。
“皇后娘娘，靖贤王命蒋某务必保皇后娘娘周全，还请娘娘回到马车里就座。”蒋华看着温冉冉跑了出来，对她说道。
温冉冉一看是蒋华，反倒策马来到他身边，“呵呵，如果记得不错，这是蒋将军第一次主动和我说话。”
蒋华闪烁了一下的眼神，说道，“还请娘娘回到马车里。”
温冉冉敲敲手指，思忖着怎么撕开这蒋华的铁面，忽然间，温冉冉的眼神就落到了蒋华脖颈前的银镯上。这个镯子小小的，不是普通女子之用。
“蒋将军，你的护身符露出来了。”温冉冉扬了扬下巴，指示道。
蒋华低头一看，银镯果然露了出来，赶紧伸手将它塞了回去。温冉冉注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恍然说道，“如果世间不再有战争，或许睹物思人之类的事便会少一点。”
“娘娘这是何意？”
“对不起，蒋将军，若不是我的原因，此时此刻，您又何必对着这个手镯思念自己的孩子。”很明显，这个手镯是初生孩童佩戴的。
蒋华顿了顿，别过头去，“蒋某只是个军人，当以国家利益为重，何来诸多儿女情长？”
温冉冉好像想不出什么话来应对了，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有很多角色，比如蒋华，他不光是个军人，也是一位妻子的丈夫，也是一个孩子的爹爹。所以很多无奈就这样产生了，在诸多角色之间，一个人只能选择做好一个角色，选择了一个，就必然要以放弃其他为代价。所以说，贪心的人是活的最痛苦的，不过谁又能保证，像蒋华这样的人又会快乐呢？
此时此刻，远方的大地忽然传来一阵强大的振动，训练有素的战马也随之变得惊慌。
“有情况！”蒋华一声喝道，策马冲向前方。
只见从远处开始，沿着地面浮起一团烟尘，如海浪一般向温冉冉这里迅速袭来！在这混沌的时候，任何人都看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这将是厄运的开始。
等到尘沙涌到眼前，蒋华和温冉冉以及众多士兵才发现，地底下有东西在迅速游动！
须臾之间，地底下的异物明显颠簸了一下，紧接着大地开裂，从裂缝里，有两个触角模样的东西伸了出来，足有人臂环抱之粗，两米之长！
怪物？
当大家惊呆于眼前的景象时，这两条触角忽然将前排的士兵三三两两地卷了起来，然后又回到了裂缝里，片刻之后，触角又伸了出来，向着温冉冉一方又迈进起来！
那些人呢？被吃了？
不会错的，这么怪异的东西，肯定不会来自大周，只有神秘一族！
“全员听令，即刻撤退！”
蒋华下达着命令，护着温冉冉率先向队伍后方跑去。可是身后的这个怪东西在地表下游动奇快，不出一会儿，几十个士兵统统被那双触角卷走，进了那怪物腹中，若是按照这般发展，温冉冉一定逃不掉相同的厄运！
蒋华忽然停了下来，“重新听令，全力进攻，不得后退，若有逃者，军法处置！”
“蒋将军！”温冉冉听了蒋华的命令颇为吃惊。
“娘娘，蒋某的任务是保护您的周全，只要您能安全，就算牺牲全员也是值得的！”
说着，蒋华将温冉冉扛了起来，拉到自己身边。在千余将士英勇赴死的洪流里，蒋华带着温冉冉策马疾奔，全速后退着。
温冉冉在蒋华的禁锢下动弹不得，只得频频回头，然而身后的景象简直是惨不忍睹，那怪物的触角颇为粗大，且身体湿滑黏腻，士兵的刀剑无法将其砍断！几番挣扎，却无一个逃得了被吞噬的厄运！
那怪物迅速地追击着，沿途的士兵一个个减少，蒋华皱着眉奋力策马，在将士们的惨叫声里，蒋华甚至能感受到恐惧的迫近！
温冉冉看着身后所剩无几的士兵，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徒劳？挫败？
忽然土地上传来一声震响，一个口子裂开，这个怪物的真身从地里钻了出来，贴在地面上疾速游动！
震惊过后，温冉冉忽然觉得这个怪物颇为眼熟，像极了放大版的蛞蝓！这怪物整个身子有六米，长了四个触角，身体湿滑黏腻，是半透明状，温冉冉在马背上甚至能看见，这怪物肚子里塞满了将士的躯体！不会错的，这东西就是蛞蝓！
“娘娘，剩下的路，蒋某不能陪您了，请您策马，不要回头！”
说着，蒋华忽然一举跳下马背，向着那扑面而来的蛞蝓冲去！
“将军！”温冉冉不住喊道。
“快走！”
蒋华没有回头，脚下宛如一阵风般地奔了过去。身体前倾，地盘压低，右手已做好拔刀的姿势，温冉冉知道，他准备和那怪物同归于尽。
荒地黄沙，风尘滚滚，蒋华决绝的身影如一长指，在古琴弦上拨出一曲诀别诗。温冉冉看见，他胸前的银镯在他奔跑时跳跃出来，仿佛一个孩子在不停地喊着父亲的名字！
看着蒋华一刀刀地砍在蛞蝓身上，又被蛞蝓的触角掀翻在地。温冉冉不禁甩了自己一巴掌！
温冉冉，你是个什么东西，大家明明素不相识，明明各自都有着牵挂，凭什么他们就要为你浪费生命？！
看见蛞蝓透明的腹中，那些被吞噬的将士在痛苦的挣扎，温冉冉当即跳下马背，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刀，在黄沙中，朝着蛞蝓的方向迎风而去！
几番搏斗下来，蒋华终究不敌六米蛞蝓的威力，在他全身平疲力尽的时候，被蛞蝓的触角一把卷起，高高地举了起来。
伸手握住了胸前的银镯子，蒋华打了二十多年的仗，在这一刻里忽然学会了流泪。
“世芬，儿子，我爱你。”
这一世，他不是个好丈夫，不是个好父亲。他曾经幻想过很多死去的方式，却无一例外地，有着相同的愧疚。
当他被蛞蝓的触角高高抛起，准备落进蛞蝓的腹中时，蒋华的耳边忽然响起了熟悉的喊声：
“蒋将军！蒋将军！心不死，人不灭！”
蒋华睁开眼睛，在落进蛞蝓之口时，看见温冉冉一路风尘地奔跑过来，拿着一个和女人极不相称的双环大刀！
“你……”
蒋华的声音淹没在蛞蝓的身体里，温冉冉的样子却并未在他眼前消逝，他或许真的不了解这位大周皇后，为什么会在生死存活的关键时刻傻傻地跑来，可是，他更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看见了她的样子，心里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温冉冉捏紧了长刀，越是关键时刻，越是要冷静，她相信不论是多么强大的敌人，总会有他自己的弱点，就算面对着这个怪物，只要找到了弱点，就要胜利的希望！
看着蛞蝓扭动着粘腻的身子向自己涌来，看着蛞蝓肚子里的一杆将士。温冉冉拍拍自己的脸，忽然想起了《无间道》里的一句话，送给自己是再适合不过了：
人，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