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格儿微微一笑:“既是如此,请将青溪、紫叶还有海子赐于孩儿一同离开。”
“清溪、紫叶、海子?你简直是胡闹!皇宫内院宫禁森严,岂是你想带谁进就能带谁进的?”
“父候多虑了。”梦格儿温婉地俯首:“女儿只想带他们三人离开储候府,并无同回皇宫之意。”
“带离储候府?”储玉开的脸色渐黑:“带到哪儿去?候府奴婢众多,你又为何独独要带走他们三人?”
“回父候,青溪、紫叶,是娘亲在世之时,为了照顾孩儿所挑,如今孩儿离宫,一去不知几载,她二人又是打小便被孩儿像姐姐一般待着的,无甚规矩,如今,候府立威树规,日益严谨,若留她二人在府上,没得让她二人受罪不说,一不小心,若是犯了什么大错,再像孩儿一般坏了府上的名声,那可真是得不偿失了……
孩儿有心让她二人至娘亲生前所购的外宅守宅,待她二人长成了,再给寻个好人家发配了。
至于,海子……孩儿是受了柳氏所请,带他出府寻其亲父。”
储玉开寒眉紧锁,像是想起了什么,沉吟了片刻道:“也罢,我就放了青溪和海子与你!”
“父候?那紫叶……”
梦格儿方才开口,储玉开便拂了拂衣袖离开紫檀木制的椅子,冲着伟海点了点头,请他稍候,接着向梦格儿抬了抬下巴,示意她随自己去了别间。
转身合上房门,储玉开度步至中庭,回眼看了跟进的梦格儿,说道:“紫叶之事,你还不知?”
梦格儿心中一个咯噔,不好的预感由然而生。
回候府至今,只顾着青溪了,一直没见到过紫叶。
“还请父候明言。”
“无甚!紫叶前日晚上已被打发离府了,你带着青溪和海子离开就是,如果守宅的人手不够,可再从院里挑几个。”
梦格儿抓着暖巾的手一紧:“打发了?
敢问父候,女儿不过离府数日,紫叶何故就被打发了?”
“无须多问!打发便自有打发的道理!你速速和伟领事回宫去吧!”
“父候且慢!”梦格儿唤住了欲开门离去的储玉开,缓了口气才接着说道:“父候当知青溪与紫叶对女儿的重要!
自娘亲离世以来,女儿在候府孤苦无依,全是她二人帮衬了乳母里里外外地尽心照看。这份相守不弃之情难能可贵!
女儿不求别的,也不再多问,只请父候能将紫叶的去处告诉女儿,也好让女儿知道她过得可好。”
储玉开听了梦格儿的话,肩膀微顿,话语里的冷气像是少了一些:“何谓孤苦无依?候府里有我、有你几个姨娘还有你的兄弟姐妹!这话若是让别人听到,没得扫了你自己的脸面!”
梦格儿在他的身后,默默地笑了。笑得像雨后的春蕾,含苞欲放,却枝叶凋零……
储玉开长久没听到梦格儿回他,不耐地转头,恰恰看到梦格儿满含凄苦的微笑,一瞬间,他恍惚了,片刻,右手一抬,撤了横拴,什么都没说,拉门走了。
身影消失前留了一句:“去问你柳姨娘。”
“柳青青…”
若说前一刻,梦格儿还有些不忍于要带海子离开他的亲娘,那么此刻,她则是犹觉不足。
回到正堂,伟海略带催促道:“公主,咱们该回宫了。”
“是,烦劳伟领事久候了。”梦格儿微侧身子,冲着储玉开长辑道:“还请父候代女儿急寻地不容、雪莲、老参、鹿茸各二两交给乳母,所需银钱,只管向乳母处支取就可;另请告之女儿先行回宫,让她接了柳氏的金票后直接带了海子和青溪去外宅便是,这几日还要有劳父候暂容了他们。”
储玉开剑眉微收,梦格儿要的这几味东西府里正好有存货,地不容可用来治伤,其余几味均是大补之用。她要这些何用?向乳母支取银钱?这不是打他储候的脸吗?还有那个柳氏,为何要给梦格儿金票?梦格儿回府不过半晌功夫,如何就出了许多他不知晓的事情?
“父候。”梦格儿拉回了他跑马的思绪:“女儿这就回宫了,此去经年,不能敬孝于前,还望父候多加珍重。”
俯地向储玉开长行跪拜之礼后,梦格儿走了。
储玉开目送她随着伟海慢慢离开的背影,星眸之中似有波涛翻涌,由近及远,满目深遂。
——
“王御医,绵延公主奉旨学医!还望仔细教导!”伟海不放心梦格儿一个人,非要亲自陪了去御医院,着实让梦格儿心内感动。
“伟领事请放心,老夫一定倾已所有,不负皇命!”
“如此,有劳!老奴先行告退!”伟海轻点下颌,拂尘一扬,冲着梦格儿作了个揖,回太后处复命去了。
“公主!这边请!”王御医和善地指引了梦格儿去往里间。
这个御医,面目仁和,白眉及颊,长须飘飘,仙风道骨,其意自逍。前日,宴行一半,梦格儿即时奉旨前来拜师时,觉着王御医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现下又仔细打量、细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了,他正是那日在船上替自己诊病的两个御医中的一个。
当日在船上她病得浑浑噩噩,五觉俱失,拜师之日又逢当众被辱,心神俱散,也难怪一时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于是,她边走边笑着向王御医道谢:“储梦多谢老师前些日子的救治之恩。”
“公主客气!老夫身为皇家御用之医,理当殚精竭虑,尽心尽责!
公主,留心脚下的台阶。”
梦格儿在他的指引下,绕过了一幅丈八高的四喜大梅屏,拾级而上来到了一座禅堂。
里面供了一幅绢丝所绘的药圣画像,前面摆了一排蒲团。
“来,公主请依例拜见祖师爷。今后每日下午,公主来学药理之前,都请来此处先做祭拜方可,还请公主牢记勿忘。”
“是!”
“老夫早前已得太后知会,知晓公主前往候府拜别才至,尚未去得候太傅处,为恐延误时辰,今日便不作深教,公主明日再来即可。”王御医慈祥地说道。
梦格儿举步至药圣像前,仰首仔细端详,目光流过每条脉络,然后,三跪九叩。
临别,梦格儿问道:“老师可知如何医治女子不育?”
王御医那因年岁而微塌的眼皮猛跳了一下,半晌回道:“此乃老夫之特长。”
之后,便再无片语。
梦格儿迎着欲落的斜阳,轻合眼睑,提足跨过高高的门槛,一阵寒风吹来,冷意直袭心尖。
离开御医院,又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梦格儿才到了书堂。
虽然天还没黑,书堂已经灯火通明。
蓝衣裹素,玉容颜;高山清泉,红里间。
这就是候太傅给梦格儿的和第一感觉。
第一次见候太傅时,他穿的就是蓝衣,今天也是,只不过多加了件暗灰的纱衫罩在外面。
身为太傅,教导皇子皇女之人,照一般人想来,必应是个如王御医般,年长多知之人。又有谁能料到,书堂之内,赦然端座师位的人,竟会如此年轻俊美?
“有道是非礼勿视!公主可曾听过?”
梦格儿赦然,收回有些走神的眼光,低声致歉:“请赎储梦失礼,储梦奉旨前来请学,还望老师原谅储梦迟到之过。”
“公主即已知过,为师便不再追究。只不过,公主姗姗来迟,为师勉强只够时间教你一课!还请公主先至师祖像前跪拜,行止务必有矩,伏当深伏,起当浅起。三跪九叩之后,须冥想与祖师对话请安,不叫,不得起!”
候太傅音如流水,语带花香,让人如沐春风。
“是。”梦格儿不疑有它,依师嘱行礼。
时间如水般慢慢地流淌,膝下的软垫已有如针毡。
梦格儿眼见香炉里的顶香烧成灰烬,默默地续上三支,接着,又是三支……
终于,回首看向候太傅,而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第二日一早
皇子皇女们叽叽叽喳喳地陆续进了书堂。
六皇子一眼就看见了在案前跪拜的梦格儿。
赶紧上了几步:“梦格儿,你跪在这里做甚?”
说着就要把她拉起来。
“是为师让她跪的。”
候太傅飘然而至。
梦格儿抬起发沉的脑袋,看了他一眼,候太傅正神清气爽地立于她的身侧,昨日的蓝衣已换成银的,她的嗓音略带嘶哑,不喜不怒地向他打了个招呼:“老师早!”便继续维持摇摇欲坠的身子冥想祖师。
“候楚!本皇子命令你速速让她起来!”六皇子端起架子,冷冷地命令。
自从那日清晨,在御河之畔见到她,那个绝色、灵动、隐忍的小女孩,六皇子便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视线、自己的感情,情窦大开的他,见了她便会脸隐隐发烫,心跳加速;见她受人欺负,他便会想揍人。
此刻,跪了一夜的梦格儿,恰如被野兽追赶了一宿的小鹿,脆弱而招人怜爱,引得他直想将她纳入羽翼之中,紧紧地守护。
“皇子有令,本太傅可以从之!可是…。”候太傅故意顿了一下:“这违反皇命之罪,可否有请六皇子代为承担?”
“皇命?何谓皇命?我父皇何时有命让梦格儿在此处跪拜?你竟然胆敢矫旨?!”六皇子不再冷静,怒吼其面。
宴席之上,梦格儿所受种种,六皇子感同深受,庆幸她没有嫁给他的皇兄的同时,却也为她难受、为她愤慨!无奈下旨之人是他的父皇,他无法反抗,心内早已窝火不已。
“皇子有所不知,昨日绵延公主奉旨请学,太阳西落才至,本太傅奉旨教导其礼仪,这首礼便是敬学!不敬学者,不能敬师,不敬师者不能敬天地!是故,让其长跪祖师像前忏悔,期其能够一心向学,不骄不惰!”
“你!”六皇子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
“绵延公主,本太傅问你,你可知错?”
梦格儿盯着面前的祖师像,缓缓地回道:“储梦知错!”
“可能改错?”
“储梦必改!”
“好!绵延公主请起!至右行第五位入座!”
梦格儿,晃着身子慢慢站起,轻轻推开六皇子伸来支援的双手,按候太傅说的,找了位置坐下。
候太傅并不理睬六皇子狠狠瞪来的目光,转身至教案前取出一根赤红藤鞭。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鞭身,自顾自地说道:“皇上御赐劝子鞭至今未曾立功,本太傅很为之心寒!”
说完,他不紧不慢地带着鞭子,度步回到六皇子边上,和气地接着说道:“六皇子,方才您连犯几错,本太傅想就此用它一用,可好?”
“你敢?本皇子何错之有?你若敢乱用此鞭,本皇子定要禀告父皇治你死罪!”
候太傅笑笑,无视六皇子涨红的脸、项,右手一挥。
六皇子惨叫出声,一屋的皇子皇女被吓得呆立当场。
候太傅应该是个会功夫的,这一鞭下去,很是精准!抽破了六皇子的衣服、抽红了衣服下的肌肤,但是,却没有破皮出血。
“第一鞭!治你大庭广众,不知男女相避之嫌!”
啪……
又是一鞭!这一次,六皇子忍着没叫。
“第二鞭!治你大庭广众,不重师尊、傲慢无礼!”
六皇子咬紧牙关,恨恨地看着眼前面带微笑的候太傅,热血直涌脑门。
这个仇,他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