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梦郡主今日来得真早。”侯太傅立于朝阳之前,身后光芒四射,天人般秀立于凡世间。
梦格儿有了一些恍神。
这个侯太傅是个性格古怪之人,对他喜爱之人,不论男女老幼,不顾场合轻重,随意随时便能亲近;对他不喜之人,则是不论身份地位,不顾事情缓急,时时事事冷颜以对,不理不睬。
着实让人下不来台。除了第一次习课时她与他有过些许的不愉快外,其余的各时,他待她是极好的。
就如此刻,他候立于学堂之前,为的,就是等她。
“老师,储梦昨日偶发体寒之症,无力起身,今日勉强支撑着前来告假,还请老师允我两七之期空学。”
“体寒之症?”侯太傅面现担忧之色,一伸手扯过她的左腕号起脉来。
梦格儿没料着他会有这么一手,心里突地打了一个咯噔。
侯太傅一边把脉一边狐疑地盯着她看。把脉的手,从她的左腕换到右腕,然后又换回来。眉头紧紧地皱着,半晌,又猛地松开。
晶亮的一双眸子带着一股热浪紧紧地锁住梦格儿的。
梦格儿被他看得心内狂跳,心知他已看出了端倪,不禁又尴尬又紧张起来。
“允了。”
“啊?”梦格儿没缓过神来。
“你不是要告假吗?为师允了。但不知你请了哪位御医给你调制?”
“这……”梦格儿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算了,”侯太傅打断了她:“不用回答了!明儿起,为师会亲往你的居处为你补习功课,晚食之后,郡主莫要到处乱走。”
说完,他一拂衣袖进了学堂。
轻合上大门,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举起了把脉的右手,凑近鼻尖…。
“郡主,您回来了?”雁鸣字正腔圆地在房门外迎着。
梦格儿无声浅笑。皇宫之内,传得最快的就是消息。
距她昨日被废去公主之号,也不过一日的功夫,而且,她也没见到有哪位宫人奉旨‘传颂’四方,这上上下下却全都知晓了。
不过这也好,至少称呼得准确、及时。
鱼儿听见动静,满脸愁苦地从里屋走了出来,双眼红红的,还没说话呢,眼泪就又流了出来:“郡主,您真的好可怜……鱼儿昨日不知,竟还一直缠着您问东说西的,鱼儿真是愚笨得紧!郡主……呜呜……”
梦格儿自怀里取了拭巾,一手托起鱼儿的小脸,一边替她擦泪一边说道:“莫哭。留心伤了心气儿。我从不在意名位,自由自在才是最好的。”才几个月的功夫,梦格儿已经高了鱼儿不止半个头了。
“郡主…。呜呜…。”鱼儿低声隐忍着哭泣。
雁鸣无声地走了过来,伸手扯了扯鱼儿的衣角:“哭什么呢?不吉利!快些给郡主上茶点!”
“不了,替我换身衣服,方才出了不上汗。一会儿我还要去找王御医。”
片刻之后,梦格儿着一身素白到了御医院。
王御医早已在大堂候着了,双目充斥着不少血丝,还有与他那一把年纪极不相符的狂乱的热情。
“郡主来了?快随为师来,看看为师给你调制的治风寒的良药。”王御医很老道,公开场合只字不提“为父”、“女儿”。
梦格儿举步随行。
制药的房子里扑鼻的香气迎面而来,不是用极罕见的灵药当是出不来这种味道的。
王御医轻合房门,只露了一条缝,从桌子上端起一只热气腾腾的蓝底白花的瓷碗:“趁热喝了,这里面可放了宫中至宝。”
眼见梦格儿将碗里的药喝得一滴不剩,王御医才抚着白须,笑着说道:“如何?价值两座城池的药材熬制的汤药感觉如何?”
梦格儿微震,头上的珠钗无风自摇。她未曾想到王御医会如此舍得下本儿。
刚把药喝下去,便有一道幽香之气随着药汁自丹田处涌向四肢百胲,所过之处灼烫热辣,带着无穷无尽的力量层层推开胸腑之间的闷窒。
王御医也不待她回答,转身走到墙角,弯下身子找到一处砖块,轻敲两下使劲向里一推,一扇门自内而外出现在梦格儿眼前,里面隐约透出几道微弱的烛光。
谁能想到人来人往的制药房里还会有这么隐敝的暗室呢?
“你先进去,我去去就来。”王御医呶嘴暗示要到屋外走个过场,掩人耳目。
梦格儿顺从地进了密室。
里面很清洁,也不黑。一张几,两莆垫。几上一柱红烛,灯芯没点,直直地立着。
“你是否在想,这么大费周张而设的密室有何作用?”王御医已经无声无息地进来了。
“是,义父。此室小且不能禁音,作密室用未免有些低劣。”
“哈哈,你也太小瞧为父了!你看!”王御医边笑边走到红烛前,自怀中取了火燎点上,待烛泪滴下时又将烛火灭了,转脸得意地向梦格儿一笑,伸手抹了满指尖的烛泪,现宝似的将手指伸到了她眼前晃了晃。
接着,挪开茶几,抵住几脚底下露出的一个不起眼的黑色铁片,小心翼翼地按了下去。
喀嚓几声轻响,梦格儿身子一沉,足下的地砖慢慢陷了下去,直入地下三、四米。一阵凉风从下直冲而上,梦格儿急急地将翻起的裙子下沿给压住。
王御医见状连拍脑门骂自己糊涂。
“孩子啊,快进去吧,为父好给你冲开血脉!”
——
更过五巡,梦格儿步履沉重地离开了御医院。
翌日中午,御医院传出了王御医用药不当致太后血淤不散的消息,下午,又传出了皇帝赐死王御医,贬其家眷至大祁边界的圣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