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兆170年,极西之地—曲江。
纳兰家族发生变故,主事纳兰弘夫妇先后离世,黄金令和真脉图下落不明,无法确认下任主事之位,纳兰家族五位族长,对于纳兰家四位公子,各有支持之人,明争暗斗,曲江陷入人心慌慌之中。
那一年,是葛兰珠第一次见到十三岁的纳兰齐朗。
葛兰珠生于制毒世家,父亲是江湖上有名的毒王,葛家的名号在那时,是让人多少有些闻风丧胆的。
毕竟,如果,你惹了葛家的人,不知道哪天就中毒身亡了……
葛兰珠从小就没有朋友,邻里之间早就有默契不要靠近葛家的人,再加上当时曲江正处乱世时节,每个人都自顾不暇。
阿爹每天都在药房炼药,很少陪她。
葛兰珠每天最喜欢坐在葛家庄的大门前,有时,看着形形色色的人来人往,因为战乱,常常有重伤或者已经死掉的人,被抬来抬去,她就会猜猜他们是哪里受了伤?
有时,自己逗着石阶缝里的蚂蚁,偶尔会有想要来求药的人,却连门都进不去,就在门口染上毒物了……
那些日子里,天空格外的灰沉,到处都是死亡和疾病的气息。
葛兰珠不喜欢毒,非常非常不喜欢,所以她宁愿每天就这么在门口想着阿爹,也不想进到炼药房,去闻那些刺鼻的味道,去看那些满身溃烂的死尸。
直到那一天,纳兰齐朗出现在葛家的大门外,她的胳膊,腿上的肉,已经翻了出来,浑身都是血,头发凌乱,甚至在发根上都渗出了血,她的嘴角残留着不知名的毛发和已经干涩的血迹,颤颤巍巍的一步一步,走进葛家的大门。
“不能进的!里面有毒!”小小的葛兰珠惊呼道,她想上前去扶纳兰齐朗,奈何齐朗浑身没有完好的肌肤,让她不敢触碰。
她跑到齐朗面,双手拦住:“不可以的,里面有毒的……”
面前的大姐姐眼神空洞,深不见底,瞳孔中的死寂一般的颜色,葛兰珠只在那些被抬走的快死掉的人脸上见过……
齐朗绕过她,往府里走去,葛兰珠看着她走进府,几步之后,阿爹在门口布的毒阵的毒在她体内发作,她的脚步变得缓慢,然后桄榔一声倒在了地上,接着,葛家院子喂养的毒蛇一条条窜了出来,往她身边移动,只见她挣扎着爬了起来,黑血从她的嘴中不由自主的冒了出来,她没有擦去,只是握住咬在胳膊上的毒蛇,一把把那蛇扯了下来,扔得老远,然后摔倒,再爬起来,摔倒,再爬起来,一步步的往内院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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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岁的齐朗仗着天资聪颖,不爱好好学习师傅教的武功,医术,整天在外面玩闹,最高兴的事就是缠着三哥带她到处去玩……
可是……
爹娘死了……
爹娘死了……
就在她眼前死掉了……
师傅云游没有回来,小小的她不知道该如何承受这一切,哥哥们不将爹娘的尸骨下葬,还在上面翻来翻去,爹娘的房间也被翻得一片狼藉……
爹娘的尸体已经有了浓浓的味道,可是哥哥们还只是在争夺着主事之位,于是,小小的齐朗说:“这个主事,朗儿来当吧!”
哥哥们并没有理会齐朗的要求,对于常常不在家中,在外面到处疯玩的妹妹,他们连相处都没有怎么相处过,相信还有一部分曲江人,对这个纳兰家的最后一个女儿,都不甚熟悉。
纳兰家的几兄弟忙着同室操戈,并没有在意这个妹妹……
直到,远在异地的纳兰元卲族长,派人传书,他愿意支持齐朗为主事,一个月内就会到达曲江……
那个一直不肯表明自己立场的元邵族长,竟然要支持齐朗……
于是,那之后……
在一个寒夜森森的晚上,齐朗被哥哥们下毒,关到了地窖里。
齐朗从没有像那时一样,那么后悔,自己不好好跟着师傅学习,竟然没能察觉到饭餐有毒,她迷迷糊糊的趴在地下室里面,用无力的声音喊着救命,可是声音太过太过于孱弱了……
整整四天,没有人来,齐朗的嘴唇已经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和喝水,干裂的翻出了皮,齐朗饥焰中烧,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连眼泪都成了舔进肚子的水,只是,到最后,连眼泪也没有了,她突然理解了娘临死前的那种目光,那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绝望……
记忆中,有老鼠吱吱的叫声,她一直爬,一直爬,直到离那只老鼠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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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我……出……去……”
“来……人……”
“我……出去……”
睡梦中的齐朗,嘴中喃喃自语着,身体不停地来回翻滚,韩青木试图叫醒她,可是无果,齐朗仿佛深深的陷入在自己的梦里,她浑身发抖,手毫无目的的摸索着,眼角泪如泉涌,声音微微的沙哑……
韩青木微微一愣,随即伸手一把将齐朗揽入了自己的怀里,在她耳边喃喃细语:“没事的……
没事的……”
稍稍平静的齐朗猛然睁开眼睛,然后一口咬在了韩青木的肩膀上,像是要嚼碎什么似的,韩青木微微的呻吟出来,肩膀已经咬的流出了血,却还是紧紧地抱着齐朗,齐朗牙齿仿佛要深深嵌进韩青木的肉里,片刻,齐朗如同吃饱了的孩子一般,闭上眼睛,在韩青木的肩上熟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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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城迎来了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的雨落在房檐上,顺着房槽滴下来,整个明城的街道人烟稀少,青石板路被雨水侵染的透明光泽,偶尔会有人跑着走过,踩到了翘起的石板,溅起半米多高的水,溅起的水花淋到在后巷躲雨的野猫身上,它扎起浑身上下的毛,“喵呜”一声,跑了……
天空阴沉的可怕,偶尔几声春雷打的惊天响,昭和晨把窗户关上,掸了掸衣服上溅到的雨滴,裴西南刚刚汇报完了关于明城最新疫病的情况,等着昭和晨的决定。
疫病的速度比想象中的快,现在整个明城的人几乎不敢出门,不在外面吃饭,商业和农业都有停滞的趋势,本应该是开始辛勤劳作的春天,可是却……
昭和晨狠狠地砸了一下窗棱。
“左相大人已经将自己的一处宅子,作为病患暂住之处,只是,患病的人越来越多,恐怕还要再找地方安置,还有,死去的人下葬也是个问题,因为有传染性,没有人帮忙埋葬,太医院的人手也不够用了……”裴西南道。
“堂堂昭和,竟然连一个疫病都没有办法!”昭和晨握紧了拳头。
“殿下!”商千秋快步走了进来,“找到栾欣的住所了!”
“哦,在哪?”
商千秋压低声音告知。
“竟会在那?怪不得来了这么久都没有消息!”
“殿下,当今世上,世人只知萧墨云天相星文,武功秘术,策略谋划,却鲜有人知他的医术……”
“西南,消息可靠吗?万一他医术不济?我们岂非又耽误了时辰?”
“臣,保证!”裴西南微微颔首。
“好,马上安排时间出宫!”昭和晨说,随即一顿,“不,就我一个人去!”
“殿下?”
“西南,你去左相大人那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千秋,你再在城中寻处宅子,控制好感染疫病的人群……”
“是!”
“殿下,刚才赶来的时候,我遇见了,四皇子的新宠……”商千秋道,“她让我将这个转交给殿下……”
“玄的新宠?”昭和晨疑惑不解的接过信,小心翼翼的拆开,扫视一遍后,“啪”的一声,将信扣在了桌子上!
商千秋拿起信,端详了一下,“这是,四皇子和夏邙的书信……”
“讲些什么?”裴西南问
“四皇子欲和夏邙结盟,迎娶夏邙的公主,夏邙出兵帮他夺得王位!”
“如今这种奇怪的疫病都没有解决,四皇子竟然还想扰乱朝纲!”商千秋怪笑起来,“我们这位四皇子想要趁乱出击吗?呵呵呵,真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傻啊……”
“信可靠吗?”
“上面有四皇子的密印”
“这件事暂且放下吧,我即刻出宫去找萧墨云,剩下的事交给你们了!”
“臣遵旨!”两人齐声答道。
窗外的雨继续下着,并且有持续下下去的趋势,街上有些下陷的地方已经积压成了水坑,人依旧稀少,偶尔会有马车驶过,溅起一大片水花。
有的得了疫病的人,没有来的及被送去诊治,就已经死在了街角,被发现的,马上有人来处理尸体,没有发现的,就静静的靠在不起眼的角落,仿若睡着一般。
齐朗放下马车窗子的帘子,那满脸青紫,浑身肿胀的尸体便一闪而过。
十五越来越近了,昨晚自己甚至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醒来后,就在韩青木的肩上,他的肩膀上血红一片,血腥味刺激着齐朗的神经,她就那么看着韩青木的微笑,竟然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直到齐皞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
“郡主,你看我捡到了什么?哈!”
“你等等!我出去!”
“啊?哦!”
齐朗匆匆的穿戴了一下,蹭了蹭嘴上已经干了的血迹,打开房门,然后迅速关上,不让齐皞看见里面的情形……
“哈,郡主,你?”齐皞看着齐朗微微发红的嘴唇,打趣。
齐朗看了齐皞一眼,齐皞立刻伸出两根手指打叉放在嘴边。
“十五快到了……”
齐皞一惊,立即到:“齐皞多嘴了!”
“罢了……”齐朗疲惫的叹了口气,清晨的风有些凉,齐朗看着齐皞单薄的装扮,有些抱怨的说,“你总穿这么少,我冷了,都没衣服披……”
“……”齐皞刚想开口,被齐朗打断了。
“你捡到什么啦?”
“你瞧!”齐皞指着湖边不远处那颗刚刚有些花骨朵的梨树。
树下,四五个人被绑成一簇,像个粽子。
“呵呵,皞,你绑人的水平,依旧很烂……”
“啊?哈哈哈哈哈哈!”齐皞摸摸后脑勺,大笑道。
“郡主,他们被困在你的天牢阵里出不去啦!我看他们个个头晕眼花的,就帮个忙,把他们拎出来了……”
齐朗走上前,看着那些昏昏沉沉的人,笑道:“这次麻松散的量看来是合适啦……
没变成疯子……”
齐皞瞬间无语,感觉有水鸭从头上飞过……
“哎,郡主!”在齐皞惊呼中,齐朗一把撕开那些人的上衣,指尖在他们的后背划来划去……
齐皞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好站在能挡住齐朗的方位,为她挡住,府里人怪异的目光。
“左相大人……玩阴的啊……”齐朗笑笑,随即把一堆衣服扔在了齐皞身上。
齐皞边尴尬的躲着府里人的目光,便替那些人把衣服再穿上……
“等他们醒了,送回左相府去,哦,对了,绑的漂亮点!”
“左相的人?”
“他们身上有夜家暗卫标记……”
齐皞立刻把那些人的身子,翻来翻去……
“别折腾了……他们都拿流黄水加薄荷草除去了印记……,不过,除去的地方,会有不显著的微微凹陷……”
“哦,真的啊!怪不得郡主刚才?”
“你以为我在干嘛?”齐朗挑眉,“我啊,对这种普通货色可没兴趣……”
“啊……~”
“哈哈哈哈哈,是,是!”
“不过,左相大人竟把夜家的暗卫混入了宫中神武营,看来,左相大人已经快把棋局摆好了……”齐朗道。
“神武营?”齐皞在那些人的发丝中拨了拨,真的发现了只有神武营的人才有的御赐的天蟾丝……,“怪不得在天牢阵中那么久,竟然只是昏厥,原来是有避毒的天蟾丝啊……”
“是么……我还以为是我这次的量下少了呢……”齐朗故作忧虑,“看来,我要再研究研究……”
“郡~郡主……”齐皞哭笑不得。
“呵呵……”齐朗看着齐皞抓耳挠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两个酒窝深深地陷下去,齐皞见状也放开嗓门大笑起来!
齐朗捋捋胸口,还带着笑意,道:“看来,是时候拜会一下左相大人了……”
然后,又笑了起来,身后的梨树也随风晃动着枝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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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
不知道,韩青木怎么样了?身上的伤严重不,哎,刚才出来前,应该找个大夫给他看看的……
“郡主,到了……”车夫的声音将齐朗从自语中拉了回来,她跳下马车,站在了左相府的大门口,笑了一下,刚想进去,却听见踩水的吧嗒吧嗒的声音……
雨已经变小了,并没有像人们预料的那样,下个不停,左相府的侧墙边,昭和晨一上一下的跳着,想要看清院子里的情况,他穿了一件金黄色的长袍,溅起来的泥水把长袍下面的花样变成了灰泥……
这才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昭和晨,他的脸棱角分明,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睛,微厚的唇,自是散发出一股英气……
只是,头发被雨浇的有些湿,只是,样子很是偷偷摸摸……
“太子哥哥!”齐朗从后面一把拽住昭和晨,吓得昭和晨一个趔趄。
“你怎么在这!”
“那,太子哥哥你怎么在这?”齐朗粲然一笑。
“……嘘”昭和晨捂住齐朗的嘴巴道,“别叫太子,我是微服出巡!”
“哦……”齐朗扒开他的手叫,“晨哥哥!”
“哎,谁允许你叫的啦!”
“哦,那只好……”齐朗双手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大声喊,“太子哥……”
还没叫完又被昭和晨捂住了嘴!
“随便你怎么叫!反正别叫那个……路上这么多人……”
齐朗看看空无一人的街上,歪着头说;“别叫哪个呀?”
“你!”
“呵呵呵,晨哥哥!”齐朗露出个调皮的笑容。
“你骗我的帐,还没和你算呢?别嬉皮笑脸的!”
“哎呦,都要做国君的人啦,还这么小气!”
昭和晨突然不说话了,神情复杂的看着齐朗。
齐朗也收起了顽劣的笑容……
……
“啪!”房檐上的水珠准准的落在了齐朗头上,一下弄湿了她的头发。
“哈哈!”昭和晨看着她的狼狈样,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自己还不是一样!”齐朗捋着湿漉漉的头发,小声嘀咕着。
“我说,你是不是来看天下第一美女的呀?还偷偷摸摸的!”齐朗撅着嘴问。
“你怎么知道天下第一美女在左相府?”
“我就是知道呀……”齐朗拉起昭和晨的手,就往大门那走去。
“你干嘛!”
“看美女去呀……”
齐朗拉着想挣脱的昭和晨道:“因为要看美女,所以才偷偷摸摸的在左相府外……?”
昭和晨想了想,点点头。
“看美女,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从正门走进去啊……”
“喂,别拉我!”
两人刚才站过的墙边,又有一颗水珠掉落了下来,打在地上的泥水里,溅出了一个有着肥嫩花瓣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