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城会馆里众客云集,衣香鬓影,很多商户老板一看见他,纷纷上前来跟他打招呼,趁机把家里待字闺中的女眷介绍给他认识。他有些疲惫,从车里一下来就打不起精神,于是同大家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把酒杯往桌子上一墩,找个角落去抽烟躲清静。
过了一会儿,吴作良从外面回来,在会馆里转了一大圈儿才看见陆昶鸿一个人坐在角落,于是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处长,我回来了。”
“事情查的怎么样?”
“都查清楚了。”吴作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压低了声音说,“听她们班儿里的人说,这个女人的‘这儿’有点问题,见着有钱有势的就想攀。别人给她三分颜色,她立马儿就能开上染坊。”
说着,吴作良又换了个姿势:“还有更绝的呢。我去后台找她,结果她一见着我,眼泪差点就掉下来,张嘴就问‘是不是他让你来的’。您是没瞧见她那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好像咱真的对她做了什么始乱终弃的事儿。”
陆昶鸿一直没说话,脸上波澜不惊,眼睛半眯着,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仿佛事不关已。
忽然,一个熟悉的动作映出眼帘——又是两根手指,用极快的速度晃了晃。
是她?他突然来了兴趣,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烟灰,大步流星地走过去,一把攥在她正欲行窃的手上。
精神高度集中的洛君惜吓了一跳,脸色一下子变的煞白,心也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她猛地一回头,看见是他,不由脱口道:“怎么是你?真是冤家路窄!”
陆昶鸿看着她惊恐万状的样子,嗤地一笑:“为什么是冤家路窄,而不是自投罗网呢?你难道不知道,这场交易会其实是因为我才举办的吗?”
他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大,这些商家联合举办交易会的目的,就是为了想跟他签下大额的订单以获取更大的利益,所以不管他出现在哪里,都是全场最受人瞩目的焦点。
见她抿着嘴不说话,陆昶鸿又笑着问:“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僻好?为什么老是盯着织染厂的马经理下手,就不能换个人偷?”
洛君惜对他没有半分好感,听他这么说,心里就更是不悦,于是冷声冷色地说:“我想偷谁,要你管?”
“你怎么想,我自然是管不着。”他说着,目光又沉了沉,“但是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你得手。”
“你?”洛君惜咬了咬牙,“好狗不挡道!”
被她骂作是狗,他也不愠不恼,只是笑着说:“人有人言,兽有兽语,你跟我说话,就说明咱俩是同类。来吧,同类,我请你跳支舞吧。”
说罢,他抓了她的手就往舞池里去。
洛君惜是第一次穿高跟鞋,脚磨的都肿了起来,走路都很困难,更何况她根本不会跳舞,要是出了洋相,她以后还有什么脸出来混?
她拼命想逃脱,但他的手却像钳子似的,怎么也挣脱不开。
“知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在军校的时候,我的腕力可是数一数二的。”陆昶鸿低了低头,故作亲密地在她耳边吹着气:“乖乖地陪我跳舞,别再想去偷东西,更别想跑,现在所有的人都在盯着我们看,小心你一动,那马经理就能认出你来。”
靡靡之音,衷肠幽诉,那婉转如莺的歌声、漂亮的旗袍、透明的红酒、光怪陆离的霓虹灯……这样的繁华本不属于她。
洛君惜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跟一个没见过几面的男人离的这样近,虽然新鲜,但他如鹰一般锐利的深眸让她觉得压抑,仿佛有什么东西填在胸口,又闷又沉。
但她别无选择,只好攀着他的肩膀,跟着他的脚步缓缓地移动着。她是第一次跳,动作木讷,几圈下来,她的脚就开始吃不消,身上细细密密地伏了一层汗,手心也潮潮的。
这哪里是跳舞,分明是在上刑。
陆昶鸿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闲情逸致,居然似笑非笑地问她:“你这衣服有点大了,袖子也有点长,不太合身,是偷来的吧?”
她不置可否,他却仍不死心:“你干这一行几年了?平时都是在哪条街上?住在哪儿?你叫什么名字?”
她一直不肯回答,只是机械地移动着脚步,偶尔还会在他的大头皮鞋上踩上几脚。
舞曲停了下来,洛君惜像是避瘟疫一样,猛地从他身边弹开,转身就走。他追上来,她也不耐烦地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告诫他:“陆处长,我要去洗手间,你也有兴趣?”
“我当然不会去,不过,我的副官可以陪同,顺便帮你拿东西。”
洛君惜不禁气结,这家伙是打算跟她耗到底了。
“我偷不成,我走还不行?”她一边说,又突然调转方向往大门口走去。
他还是笑,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说:“我想,你应该不介意我送你到门口吧?”
“随便!”
从商务会馆里出来,时间已经很晚了。天气微寒,而她穿的少,又出了一身汗,就觉得有一股小风顺着领子往里灌。她用手揽了揽衣领,打算回家,陆昶鸿却抬抬手,叫道:“黄包车。”
等在外面闲聊的车夫听见有人喊,立即拉着车跑过来,陆昶鸿一边掏钱,一边吩咐:“把这位小姐送回家去。”
洛君惜看他一眼,犹豫了几秒,说:“我可没钱还你。”
“不用你还。”他黠笑着替她拉起车棚,“至于你的名字,我早晚都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