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很温和,完全没有戴面具时给人的那种诡秘压迫感:“我就是六皇子。”
秦向晚承认,自己属于典型的颜控,对长相好的人,总讨厌不起来,但她却坚持自己的看法:“你不是他。”
对面的人颇有兴味地笑了起来:“不是谁?”
“不是……”秦向晚努力寻找合适措辞:“就是……反正……”她突然不说话了,只定定看着楚越漓,目光从他光洁的额头,到挺直的鼻梁,再到纤薄的双唇,最后,定格在他明净如墨的眼上,混乱的情绪渐渐规整:“我见过四皇子,也见过皇上和其他皇子公主,你……与他们都不像。”考古的人,都有一双火眼金睛,多么微小的细节,也能被精准地挖掘出来。
看人,与鉴赏古董,其实没什么太大差别,虽说一个是死物,一个是活人,但从以小见大、以微见著上来说,花费的步骤都是一样的。
秦向晚此刻,干脆把面前的人,当做是一件需要鉴赏的艺术品,用专业的眼光去分析,很快,她便得出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那就是——面前称自己为六皇子的男人,与皇帝,以及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位皇子,都无半分相像。
皇族楚氏,面相多趋于风雅高贵,历代如此。他们最典型的特征,便是一双眼角细长的眼,眼尾略弯,这样的眼,天生风流多情,平和温暖,但略带浅灰的眼瞳,却又给人一种刻薄疏冷的感觉。天家高高在上,会有这样的复杂的气质,也是无可厚非的。
而眼前的人,瞳仁如墨,星海无边,那双妖异到了极点的丹凤眼,与皇家尊荣气质截然不符。
他不疏冷,却神秘;他不高贵,却冷傲;他不平和,却专注。
画龙重点睛,他的那双墨眸,似梦似幻,看得久了,就会被吸附进去,如同坠入了无边深渊,永生永世,都无法再醒来。
生怕再像之前一般,被那双妖异之眸蛊惑,秦向晚连忙转开视线,调整了一下起伏不定的心绪,方才开口:“六皇子自幼时,便以面具遮面,十几年来,未曾有人见过其真正面目,以我猜测,他即便不是如我般丑陋无比,也定然不会好看,否则,他何必一直遮着自己的脸?”她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所以,你不是六皇子,你更不是楚家人。”
闻言,楚越漓既没有反驳,也没有承认,只用依旧平和目光看着她,眼中似有碎星万点:“连你也觉得,我不像皇家人么?”
这样的言语,这样的口吻,带着些微的委屈和失落,似乎是真的被伤到了。
秦向晚却没有安慰:“是,一点也不像。”
他笑,唇角勾起淡淡的弧度,以指抵额,白玉般的指尖,配着那张惑众妖颜,说不出的赏心悦目,“真是过分啊,明明是最亲密的夫妻,却这般毫不留情,你难道就不怕我会伤心么?”
原以为他会说,你就不怕我报复你么?没想到,最终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话,听起来有种小孩子撒娇的意味。
秦向晚微窘:“告诉我吧,你到底是谁?我懒得跟你玩猜谜游戏。”
他上前一步,红艳的喜服,如一朵火烧流云:“为什么不信我?”
他欲抬手,抚上她的脸颊,她心头一慌,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急急向一旁躲去,随后用手紧紧拽住面纱边缘:“你只需要告诉我答案就好。”
他叹息一声,缓缓放下手:“答案就在你的眼前,只是你不肯相信而已。”
真把她当傻瓜不成吗?“全城的人,都道我秦向晚好运气,长着这样一张不堪的脸,却嫁了一位天神一般的夫君,你觉得我应该作何反应?暗自欢喜?还是谢天谢地?又或者,大张旗鼓地满城秀优越,让人们在羡慕我的同时,咒骂我没有自知之明,癞蛤蟆吃天鹅肉?”说着说着,她自己先笑了,如果这个时代也有互联网,那她一定会在半天之内,就变成全天下女人的公敌。
他放下手,唇角的笑意渐渐淡下去:“哪会如此,过些时候,怕是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就要换做是我了。”
秦向晚有些闹不懂他的意思,不过她也没有追问,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眼前这人,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看了眼对面虽冷清,却装扮得红艳喜庆的府宅,道,“既是假戏,就没必要真做,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告诉我,你的计划是什么,或许我觉得有趣,会帮你一起谋划,要不然惹恼了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他负手而立,随着她一同看向清冷的府宅:“这里是前吏部尚书的府邸,十五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惨绝人寰的灭门之祸,顾家一百二十余口人,无论老少,悉数葬身火海……”说着这般沉痛惨烈的话题,他却还能笑出声来,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姿态,指着牌匾上灿红的喜绸,“京城的官员百姓,都无比忌讳这个地方,据说这里常有冤死的鬼魂在飘荡,故而十多年来,这里一直空置,无人愿意入住。”
秦向晚想接一句,为什么你偏偏选了这里?才张开口,她就机智地闭上了嘴巴,只笑而不语地看着对方。
想跑题?对不起,她虽然好奇,但还是能忍住的。
楚越漓似乎也不期待她会发问,只徐徐道,“父皇把这里赏给了我,大概是觉得,我比这里的冤魂厉鬼还要可怕吧。”
这个自嘲可不好笑,秦向晚无甚感情地干笑了两声,“鬼魂什么的,都是人们杜撰出来的虚无之物,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人们怕的,其实不是鬼,而是自己的内心。”
楚越漓略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微微颔首:“我也是这么认为的,看来你我还真是有缘。”
秦向晚翻了个白眼,心道:谁跟你丫有缘!
刚想甩袖闪人,对面就走来几个纨绔子弟。
秦向晚也不知道,为什么称他们为纨绔子弟,总之,那一身绫罗绸缎,加上一副猖狂做派,绝对是纨绔中的翘楚。
一群纨绔嘻嘻哈哈朝二人走来,当先一人,一看就是纨绔的头头,手中折扇“刷”地展开,看着秦向晚阴阳怪气道:“六皇兄娶亲,如此大喜之事,却怎地如此冷清啊?”一边说,一边啧啧摇头。
秦向晚一向反感这种人,明明就是只好吃懒做的寄生虫,偏偏生出那么多的优越感,自以为是不说,还喜欢贬低他人,殊不知这般做法,完全暴露了自己的丑恶嘴脸,演着小丑的戏码,还当围观之人是在给他鼓掌加油。
少年,何弃疗?
目不斜视地打算从这几人身边走过,但那纨绔头子却不让她如愿,握扇的手一伸,将她稳稳拦住,侧首对身边的另一纨绔道:“最近怪事可真多,去了根儿的太监能叫女人怀孕,方侍郎家的老姨娘年过六旬了还能红鸾星动,连窑子里姐儿也开始卖艺不卖身了,今个儿更新鲜,我打小就不知长什么样的六皇兄不但露了脸,还娶了咱东盛朝大名鼎鼎的无颜女,你们说,这天是不是要下红雨了?”
呸!这人说话也太损了,秦向晚虽然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就怒发冲冠,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不开心。
但凡是个正常女人,被人这么埋汰,都不会高兴吧。
她刚想出声反讥两句,一道红色人影忽地移到了身前:“九弟既然来了,那便入府来喝两杯喜酒。”
声音很和煦,感觉却一点也不和煦,九皇子先是惊了一下,勉强站定后,又不当回事地笑了起来:“好说,四皇兄那里人实在是太多了,恰好我又最讨厌热闹,六皇兄这里就很不错,是不是?”
跟在他身后的几个纨绔,一齐重重点头。
楚越漓面上没什么特殊表情,说温和也可,说阴寒也可。
九皇子迈开大步,便欲入府,刚走了两步,忽的想起什么,又退了回去,手腕一转,扇柄便搭在了秦向晚的下巴上:“小弟对新娘子实在很好奇,上回玉贵妃生辰宴上瞧得不仔细,今个儿可要好好瞧瞧,这秦家三女,究竟能丑到什么地步。”
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折回,更没人料到,他会对秦向晚的样貌感兴趣,一切都在瞬间发生,当面纱被撩起时,秦向晚抬手去护,却已经晚了。
仓促的低呼声从她喉中冒出,她先是下意识地去抓面纱,等发现来不及时,又去捂脸。
此刻,只有九皇子与她相正对,她的面容,被他瞧得一清二楚。
秦向晚不想去看他是什么表情,也不用去看他是什么表情,惊悚的、害怕的、厌恶的,她已经见过无数遍了。
但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九皇子大张着嘴,满脸的不可思议,那双瞠到极致的眼中,倒映着一张陌生的容颜。
不过,秦向晚没有看到。
等她想起来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冒失的混蛋时,一声凄厉的惨叫,蓦地在耳边炸响。
她顾不得害怕,先俯身去捡面纱,当面容重新被遮住时,抬头的刹那,她竟然看到了这样一幕——
九皇子跌坐在地,两手狠狠抠着自己的眼睛,有黑红的鲜血,不停自他眼中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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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章更新间隔实在是长了些,我先自我检讨一下。我说这篇文不会太监,就一定会更完,这段时间断更,一是因为有些忙,二是因为没灵感,坐电脑前码不出字,准确说来,后者的原因要多些。其实我对自己也挺生气的,写了这么长时间小说,结果越写越不会写,自己都看不下去。这篇文不管好坏,我尽量把它更完,鉴于常常卡文,我无法保证每日更新,但更新间隔绝不超过三天,每章3000字左右,希望大家不要催哈,喜欢看就多留个言,给个支持,觉得作者进度太慢,也可以弃文。在此谢谢各位啦,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