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已成舟,林小满不得不坐上那叶扁舟,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随波逐流。
也不知道碧荷是如何接受这番局面,只是苍白着一张小脸,对着她颔首道:“走吧!”
走去哪才能摆脱这样的结局?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什么时候到了二夫人的朝华阁都没发现,直到碧荷推了她一把。
林小满回过神来,抬起头来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原本对她有些憎恨的眼神在接触到林小满清澈无垢的眼神时,也许是因为同为天涯沦落人的微妙心理,碧荷竟然开口提点了一下:“咱们这些做婢子的命那是最轻贱的,你若是不小心,老天爷也救不了你,自个儿当心着点吧!”微微有些不自然地别开了视线,突然触及心里的事,顿时眼圈微红,“别到时候连累了我。”
“恩,我记住了。”林小满正说着,突然听到苑子里传来一阵怒斥声和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伴随着瓷器清脆的碎裂声。
林小满心里咋舌,忍不住看向碧荷,却见她一脸平常,好像这样的戏码早已见惯不惯了。心下沉然,便也不做声,跟着碧荷入得院子去。
“一个个没用的蠢货,要老娘跟你说多少遍?我的茶只要温的不要烫的,你这小贱蹄子,是不是想烫死我?!”身着玫瑰紫上绣银线藤蔓的锦衣华服,绣着粉红芙蓉的浅紫色纱袖里半露出纤纤细手,此刻那尖尖的葱指正颤抖地指着那捂着脸跪在一旁的女子怒骂。
那女子的衣襟裙摆上都落满了舒展开来的茶叶和破碎的瓷片,瑟瑟发抖间,滚烫的水珠和着奔涌的血液顺着那瓷白色的小脸蜿蜒而下。
这就是林小满第二次再见这美貌的二夫人宫莲的印象。小芹说她是个泼辣户,看来还是低估了她,这何止是泼辣?简直是麻辣!麻木不仁、辣手催花……
“奴婢碧荷,见过二夫人。”碧荷站在门口的时候通报了一声。
“奴婢林满儿,见过二夫人。”林小满也只好随声附和道。
宫莲扶了扶有些凌乱的发髻,微微有些气喘地转过身,柳眉轻拧了起来,“碧荷?……王珺玥房里的?跑我这做什么?”
看着伫立在庭院里的两个身影,三寸金莲轻挪,斜倚在雕花木门边上,脸色似嘲讽似不屑,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
林小满还正在感慨有其母必有其子,看着斜倚门的姿势,不就是活脱脱齐天枫的翻版吗?
身边的碧荷却猛地跪在了地上,扬声说明来意:“大夫人体恤夫人身边没有得力的丫鬟,做事又不能尽让夫人放心,故把奴婢拨给了您。奴婢名唤碧荷,主子以后尽管吩咐,奴婢一定会尽心尽力地服侍您!”
“哦?呵呵……王珺玥会这么好心?”宫莲媚眼一转,那涂了鲜红色蔻丹的指甲遥遥指了下立于一旁的林小满,“你,对!就是你,那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奴婢是跟来实习的。”
宫莲微微拧着眉,困惑的表情让跪在地上的碧荷连忙抓住机会:“回禀夫人,林满儿是顶替奴婢在长房的缺儿,但是很多事她还不能直接上手,大夫人便命她跟随奴婢先学习一段时间。”
宫莲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忍不住不住地摸索着下巴,眯着媚眼仔细打量着身穿米黄滚粉色边丫鬟服的林小满,喃喃道:“我怎么看着你这么眼熟?”
她不记得她,她可记得她呢!怎么可能会忘了祠堂家审那日她毫无怜悯之心的毒言辣语?
“回禀夫人,夫人上一个月在祠堂里见过奴婢的。”林小满也不遮掩,如是说道。
跪在地上的碧荷微微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显然没料到她能这么坦然地面对过去。
脑海里顿时闪过一个倔强又冷静的身影,顿时心里有了一丝了然。一一抚摸着自己鲜红夺目的精致指甲,凉凉道:“我说呢,王珺玥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原来是把我这朝华阁当成了下九流的地方,竟然什么下三滥的人都敢往我这塞!”
显然,宫莲的坦诚比之她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过……”拖长了语气,宫莲那张绝色倾城的脸上露出一抹算计的坏笑,“正好我这两个不顶事的奴才看着心烦的很,换换新口味,也未必不好……”
碧荷跪伏在地上的身子微不可查地颤了颤。
冷眼扫着没有任何诚服之心的林小满,魅惑的眼里微微闪过一丝狠毒,随即旋身走回屋内,施施然地坐在红木椅子上,见还杵在那的两个人顿时恼怒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没看见我的茶洒了吗?还不去重新给我沏一杯!连这点眼色都没有还想进长房?”
林小满见她没有让跪在地上的碧荷起来的意思,便不做声,待进了屋子里,瞅了瞅四周的布置,却是径直走到那个已经木然的女孩身边,蹲下来用手撩起她被滚烫的开水泼湿的刘海,在见到那张如花似月般得小脸上赫然有一道狰狞的血痕,从额角蔓延过眉峰,洗刷过纤长的黑睫毛,布满了整张小脸。端得是触目惊心!林小满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手下却使劲,扶着那已然没有灵魂般的小人儿慢慢站了起来。
宫莲顿时怒不可遏,白嫩的手掌对着桌子猛地一拍,冷笑连连:“好你个卑贱丫头,竟然无视我的命令,我是叫你去沏茶还是叫你去打理那个小贱人的?你耳朵聋了不是?!” 那女子软绵绵的浑身无力,浑身的重量都是放在了林小满的身上,林小满稳住身形尽量站定,这才回眸笑道:“奴婢自然是没有耳聋的,只是第一次来您这,不晓得茶叶存放在何处,也不晓得开水在何处烧,更不晓得新的瓷杯去何处拿……所以我才想叫起这位姑娘,好歹得让她带我寻到这些东西,您才能有热茶喝不是?”林小满忍不住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气势汹汹的宫莲微微一滞,竟然语塞。
林小满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理她。扶着那女子的手紧了紧,小声问道:“可还能走?”
那女孩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恩。”
林小满便扶着她,往一旁的过道走去,刚跨过门槛,只觉环着她肩膀处的的手面传来一阵滚烫的热意,那滚热的液体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落在她的皮肤上,灼得她心里也是一阵揪一阵的犯疼。
待走到僻静无人处,林小满才揽过她的肩,拍着她的背,像大姐姐般疼惜地说道:“想哭就哭,大声哭出来,心里才不会难受。”
女孩子沉默了半晌,才小声地哽咽起来。林小满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这性子被压抑久了,竟连哭泣都不能随心所欲了。
后来扶着哭的肝肠寸断却依旧努力压抑着声音的女孩回到她所住的寝舍,谁知屋子里竟然还躺着一个蒙着双眼的女子,听到声音,便摸索着床柱坐了起来,声音如黄莺般清脆婉转:“可是思绮回来了?”
闻言,林小满的心里顿时讶然,床上这羸弱的身躯竟然就是四小美人榜首的璎珞?可是看那如蒙尘般的凹瘦脸颊,还有那骨瘦如柴的手,哪一点能够看出当初的风华正茂?
“璎珞姐!”思绮扑向那似病入膏肓般的人儿,嘤嘤抽泣着,心里的委屈千回百转,说不出道不明。璎珞也是紧紧搂着她,充斥在鼻翼间的血腥味她再熟悉不过,双目上蒙着的黑布顿时也被浸湿,两人相拥而泣,如被抛弃的两个幼兽般,低声悲鸣着。
林小满眼红鼻子酸地回过身,静静地替她们关上了门。做完这一切,再回过身来的林小满,只觉胸腔里说不出的悲愤,依着一路走来的记忆,林小满寻到阁里独立的小厨房,烧上水,便寻找起茶叶来。
当林小满端着新沏好的茶壶和精致的杯子来到前厅的时候,碧荷已经被叫了起来,此刻正站在宫莲的身后,细致地给她拿捏肩膀。
宫莲冷眼瞟了一眼姗姗来迟的她,柳眉微挑,冷哼道:“真是没用的东西,沏个茶都要这么久!你是不是想要把我渴死?”
林小满将茶具一一摆好,并不在意她的恶意攻击,轻声道:“夫人是常喝茶的人,想必也是懂茶之人。这沏茶也是一门专深的学问,光步骤来讲就分:烫壶、置茶、温杯、高冲或低泡、闻香、品茶,奴婢这才是只做到第二步呢!”
正要伸手去拿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宫莲的脸上闪过一丝涩然和暗恼,这院子里谁人不知她的出身不如王珺玥,可明面上谁人敢说?这丫头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顿时恨恨道:“我倒要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
林小满不疾不徐地认真做着每一个步骤,在行云流水般的沏茶过程中,沸腾的心绪也慢慢归于宁静,再看宫莲和碧荷,竟是看她的双手看得微微咋舌。
待到茶汤颜色差不多时,林小满双手捧起茶杯,递到宫莲面前,“夫人,这后两步也是很重要的,不然,这茶便不是茶,而是有颜色的水罢了。”言语之间,恭敬却又高雅。
宫莲绝色魅惑的脸上闪过一丝赫然,死丫头是想讽刺她不会品茶?可是心里对她刚才表演的那一套优雅熟练的沏茶手法又很是心服,鬼使神差地,竟接过了她手里的茶,凑到唇边,想着自己若是后面的这见鬼的两步没做好,岂不是要凭空要让这死丫头笑话?
顿时眼珠子一转,冷笑道:“茶倒是好茶,可是你是不是想烫死我?”说着,就将手中并不烫的茶杯狠狠掷向站在身前的林小满。
这变势疾如闪电,好在林小满造就知道她有乱扔东西的坏习惯,迅速地闪避到一旁,那精致的茶杯擦着她的身子呼啸着飞出了门口。
门口顿时传来一声哀嚎:
“娘!你怎么又乱扔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