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寒风吹散了营地上的最后一丝饭香,景灏派自己的亲卫兵巡逻放哨,豹营的将士们终于可以安心的睡一觉了。
和林辅祁阳一起视察了豹营的伤亡情况,又听景灏聊了一会锦荣之事和此番运送粮饷的数量,向龙崎龙峻、妖妖瑶瑶了解了灵儿这一路的身体状况后,风湟回到了自己的营帐。
灵儿愣愣地坐在火盆旁边,瘦削的小脸并没有因为温暖而泛起半丝红润,一如既往的苍白着,犹如她乌黑发髻上那支白得透明的凤尾簪。
“灵儿。”风湟在她身侧坐下,看着她单薄许多的身子,有些心疼地轻唤一声。
灵儿僵硬地转过小脸,乌黑大眼定定地看着他,“你怎么了?”见她神色不对,风湟轻轻捧住了她的小脸,担忧地问。
灵儿眼睛一红,突然扑进他的怀里,呜咽道:“风,我好想回到从前,我讨厌战争,我真的好讨厌战争……”
锦荣逝去的阴影还浓厚地笼罩在她的心头,又惊闻雪婧的死讯。她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了,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真正坚强的人,她的内心柔软无比,只是,除了风湟,她无人可以倾诉,虽然,她知道此时不合时宜,可是,她真的好想哭,她好想这一切只是一场梦魇,当明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出现在她的眼前的,依然是莜月宫前那满园绽放的梅花。
自他与灵儿相识相爱两年多来,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展现出她真正的脆弱。他一直都知道,她是善良柔弱的,所以,他让她安心地在家里等他,因为,他知道,她看不了战争残酷狰狞的表情。可是,阴差阳错,她还是来了,来到了这刀光血影的战争之中,而战争,也以他最原始真实的面目,着实地吓到了她。
他搂紧了在他怀中低泣颤抖的身子,紧的不能再紧。“只要这天下不止一个国家,战争,就永不会停止。灵儿,你不该来。”他叹息。
“风,你是这样想的吗?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灵儿从他怀中抬起头来,眼眶红肿,泪痕满面,眼神深处,有着满满的恐惧和紧张。
风湟无语,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在这场别人发动的战争中间,他充当着一柄利剑的角色,为了自保,为了活着,就算斩杀了再多的人,她也会原谅他,可是,如果有一天,这令无数人血流成河,国破家亡,妻离子散的战争是由他策划发动的话,那将是她最大的梦魇,最深的心痛。
可是,即使了解她真正的恐惧,他却还是不能给她一个安心的答复,这世上,有着太多的不可预知,而且,他内心深处,也从不排斥一统天下的理念,他认为,那将是缔造一个真正和平国度,创建繁荣盛世最好的方法。在以前,即使有这样隐约的想法,他也从未去深思,因为他没有去想的理由,可是,自从有了她之后,出于对她的恋宠和保护,这种想法却转化成了他坚忍的意志,他想,有生之年,他会为此而奋斗。
看着他怔忪却复杂的眼神,灵儿心中了然了,了然的冰冷一片。可是,谁说过,今生既然选择了,爱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无怨,亦无悔呢?
她轻轻抹干脸上的泪痕,看向他臂上映着血迹的纱布,眼中泛起疼惜,“还疼吗?”
她变换了表情,转移了话题,风湟的心中却沉重起来,他了解她,这样的反应,不代表她释怀了,她体谅了,她只是,迁就了。
他微微摇头,重新将她拥入怀中,“灵儿,我所做的一切,只为能永远和你在一起,痛苦只在披荆斩棘之间,和我一起期待那相守的未来,好吗?”
灵儿偎在他的胸前,眉间抑郁,她如何不知,他总是默默承受痛苦的那一个,如今,他又想用自己的隐忍来成全她的善良了。她还坚持什么呢?她只是一个弱小女子,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妻子,她成全不了千家万户的幸福,她能做的,该做的一切,便是守住自己爱人,守住自己的家庭,如果能这样,这一生,她便足够了。
“风,待你消灭了眼前这股敌军,我还是回长天等你吧,我替你,带婧妃回去。”她静静道。
“好。”他应承,她答应了,他也安心了。
“殿下,王妃有东西落在妖妖这里了,妖妖可以给王妃拿进来吗?”门帘外传来妖妖试探的叫声,夹杂着瑶瑶埋怨她调皮的低语声。
“进来。”风湟平静道,并没有松开搂着灵儿的手,妖妖挑开门帘进来,看到火盆前相偎的两人,小脸却不由自主的一红,低笑道:“灵儿姐姐,你忘了拿上这盒药了。”说着,把盒子放在桌上,转身跑了出去,和瑶瑶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看到那个锦盒,灵儿的目光又抑郁起来,那是锦荣给她的,想起他临死的样子,她甚至没有勇气打开它,只怕再次痛哭失声。
听说是药,风湟伸手拿了过来,打开,里面整齐躺着二十几株碧绿的强心草,每一株,都用精致密封的水晶匣子保存着,可见收集之人用心良苦。
两年时间,霆门倾尽全力,也只寻得两株,而云锦荣,居然为灵儿搜集了二十几株,期间所费精力和时间,无法估计。
他无法否认,即使云锦荣设计迫他背叛了灵儿,做出了那等丧尽尊严之事,但是,他却恨不起来。不论别的,就比对灵儿之爱的深浅,云锦荣不比他少半分。更何况,从他的相貌家世,到他的谋略实力,他的的确确都没有任何一处比不上自己。可是,这样的他,却在这异国的冰冷雪原之上,为了保全灵儿而以命相抵。
这场情战,没有胜负之分,逝去的他将以一个鲜明而悲怆的形象永远占据灵儿内心深处那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和他相邻。他知道的。他并不介意,他感激他,因为他,他才能见到安然无恙的灵儿。
“我风湟,何其有幸。”他合上盒子,低语一句。
灵儿别过脸颊,眼角含泪。
夜已深,帐外隐隐传来巡逻士兵踩踏积雪的轻微声响和寒风的呼啸声。
风湟拥着灵儿,她背对着他,呼吸沉稳,可是,他却无法确定她是否已经睡着了。火盆中碳木间或发出的噼啪声让帐中显得温暖而静谧,可是,他却无心享受这久违的安逸。
大片的殷红仍不时闪现在他的脑海,凄厉的嘶喊声被猛烈的寒风扯的支离破碎,熟悉的身影一个个倒下,模糊,阴狠的眼睛躲在暗处,眼底泛着冷冷的笑,诡谲的让他只想用手中的剑狠狠的将他刺瞎。
战争让他变得敏感、坚忍和冷酷,逝去的灵魂被他封在了剑中,总有一天,他会用仇人之血,将他们化作最凌厉的寒光,淋漓尽致地释放。
揽过灵儿纤腰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咯咯直响,强劲的臂弯箍痛了灵儿的腰。
灵儿静静睁眸,温热的手柔柔地按上他的拳。
他微微一颤,渐渐放松下来,轻舒梗在喉中的戾气,他将脸庞埋进她柔滑的发丝,缓缓沉进温柔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