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再次吹黄了这片草原,也让萧悯收获了属于她自己的人生中第一次成果。月奴找来不少女奴来帮着她,玉米,萝卜,红薯的收成都不错。
她留了些做来年的种子,余下的挑了些嫩的小的,煮了两大锅的玉米红薯,让月奴给可敦及侧妃们送去尝个鲜。至于其他的夫人,……抱歉,没有那么多的富余。
萨仁自然是吃到饱的,对于萧悯的努力,他也是看在眼里,感动在心中的。只是……若想普及开来,难度实在太大。突厥各部之间也有不少纷争的,绝大多数人都觉得抢来的更容易。
他不忍心把这实情告诉萧悯,也怕她会失望,无奈地在心底苦笑。他不想让萧悯觉得自己是个无为的可汗,统御不了各部。这是个漫长的过程,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得了的,在血的洗礼中得到的生存宗旨,早就根深蒂固了。
萧悯只是单纯地感受着丰收的快乐,她并不是小孩子了,也不会幻想着凭一已之力就能改变什么。
萨仁目光不定地看着她,直接搂着她在榻上躺下才低缓地说:“大兴换皇帝了,太子,四王被杀,秦王做了兴皇。”
萧悯倒吸口气,“济安?”
“你认识他?”萨仁再次深深地看着她,抚着她依旧白皙光滑的脸颊,“你们的关系很好吗?”
萧悯感受到他隐隐的不安与莫名的冷意,心思一转,“好倒说不上,他父亲是旧臣,认识罢了。他周岁时见过,是个很可爱的娃娃,没想到居然当上了皇帝。”
萨仁垂眼不语。仅此而已?就能让他发函讨你回去?他才斗败了自己的兄弟,登基不过百日就想起你来……
“过一阵子,我会离开一段时间。”他挑起萧悯的一缕长发,感受着那丝滑自指缝间穿梭的小亲昵。
萧悯敏感地瞪大了眼:“你要去打仗?别去,你上次就受了伤,我不想你有事。”
萨仁按住她探进怀中抚上那道疤痕的小手,撩眼细看着她,渐渐软了眼神,“这么担心我?放心,这次带的人多,应该没机会亲自上阵的。”
萧悯莫名地湿了眼,偎了过去:“别去,我怕……”
萨仁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满满的担忧,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略安了下来。“你说过的事,我会慢慢做的,但现在还不行。就是我不想出去,各部落的首领也会自行去的,但那样,我这个可汗就被动了。”
萧悯眼底浮出一抹痛:“答应我,一定要好好地回来,我不想你出事,不愿再被别的男人觊觎,我想跟你长长久久……”
萨仁猛然翻身压上她,疯狂地吻着:“我也想……舍不得你……”
萨仁终于还是带兵走了,尽管走的那天秋高气爽,萧悯却站在不高的山丘上仰望着南飞的大雁久久沉浸在莫名的悲伤之中……
她不知道,萨仁一直在回首,寻到她那纤细的身影后便没再移开,直到再也望不见……
乌蒙随在哥哥身侧,将他们之间的互动看在眼里,没了嫉妒,心里只余有感动……没想到他们的感情竟如此深了。
萧悯度日如年地等待着萨仁的回归,为了不想自己总往不好上想,她带着月奴,带着营地的女人们,日日往外跑。尽可能地收集一切能吃的东西,挖了不少桔梗,采了不少野核桃,还制了可以快速连接起来的加长镰刀,采集松果……
当初雪降落的时候,远征的突厥兵回来了,同时也将萨仁的遗体也带了回来……
萧悯的世界顿时如那雪原一样,白得似什么都不存在了,心却似被什么揪住一样,透不过气来,似乎多吸一口气都能把她撑破,碎成千万片……
她似雪花一样,飘渺得令人担心一个不留神就化为一滴泪,逝于无形……
新的可汗是谁,她不关心。与她有什么关系呢,她又不是义成公主,不论谁做了可汗,她的可敦地位都是一样的。她只是借居的客人罢了,迟早……迟早……
身边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好像有人说了很多话,她却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洁白世界里,高兴了就笑,伤心了就流泪,日夜晨昏颠倒……
冰凉浸透四肢,萧悯觉得连手都动不了,……是死了吗?死了就死了吧,本就一条残命,……那温暖太过短暂……
这是什么声音?地狱里这么热闹吗?是呀,她这样罪孽深重的,也上不了天……
一张青面獠牙的脸突然闯进她的眼中……“啊~!”
“好了好了,真的醒过来了~”月奴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鬼脸退远后,萧悯才看清,原来是个人,戴着面具,全身上下打扮得要有古怪有多古怪。
“什么鬼玩意?”她动了一下,又发现自己被绑得严严实实的,平吊在空中,貌似刚才一直在旋转着。
“你别乱说得罪了神明,巫师为了救您,把神都请下来了~”月奴在其他女奴的帮忙下,把萧悯解了下来。
“夫人,你终于清醒了。”月奴的圆脸居然瘦成瓜子脸,“真是太痴情了,萨仁可汗一定是天上有知,这才派神明来将您送回来的。”
萧悯奇怪地看着她,“我怎么了?”
月奴眼中又泛了红,“您都不认识人了,谁跟您说话,您都跟听不见似的,可敦说您这是得了痴心疯,乌蒙可汗就骂她胡说八道。乌蒙可汗天天来陪您说话呢,大老远的派人把巫师给请了来。”
“乌蒙……做了可汗?”萧悯四下看了看,帐篷里不知什么时候竟只剩下自己跟月奴了。
“是呀,乌蒙可汗都做了三个月的可汗了呢。”月奴怜惜地看着她,“雪都要融化了,春天马上就来了,您这次病得实在太久了。”
萧悯沉默。
“不是说醒过来了吗?”突然出现的男声令萧悯下意识地心里一紧。她不要……再也不要……有别的男人关注自己了。
“是好了的,可汗。”月奴有些紧张,随后跪到萧悯的榻前,抬眼对上萧悯的,“夫人,您别吓月奴了~”
萧悯调整了一下心情,抬手摸摸她的头顶,才漠然地抬眼看过去。乌蒙一脸关切的表情让她觉得有些可笑,明明他是不喜自己的,还做出这样子,……又是冲自己的美色而来的吗?
乌蒙的眼神一阵闪烁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醒过来就好,等雪都化了,就是哥哥的葬礼了。你对他那么用心,若是错过了,就太可惜了。”
葬礼?“他……还没下葬吗?”是特意在等自己吗?萧悯微微拢了眉头。
“秋冬死的人,春天才能下葬,骨灰早就……收好了的。”乌蒙觉得那苍白的小脸上明显的悲伤,实在是碍眼,尽管他同样惋惜自己的亲哥哥。
原来是他们的葬礼与汉人不同。萧悯想通了,就又低下头,不理人了。
乌蒙又站了一会儿,终于觉得无趣,只得讪讪地走了。
义成公主晚些时候过来了。萧悯打量着她,很吃惊地发现她似乎并不怎么悲伤,身上的服饰也不是素白的。
义成公主似乎猜出她的打量为何而来,苦笑了一下,“我都经历两回了,再说也没像你那般用情至深。”说罢,语气一转,“想来当初我皇兄死的时候,你的痛苦更甚吧?能决定留下命来报仇,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萧悯垂眼不语。那怎么能一样呢?那时她是气愤多于悲伤,尚能理智地决定下一步要做什么。这样一对比,显然自己对萨仁用情更多些。或许是因为与杨珖的感情早就淡如水的原因吧,曾经也为他痛苦过,痛到没了感觉。
然而萨仁的离去是突如其来的,在她初尝到何为真情的时候,才显得如此接受不了吧,以至于把自己的神识全部关闭了。
义成公主却被她脸上明显的黯然打动了,“其实咱们女人,生来就是命苦的。男人可以同时拥有很多女人,而女人却要在男人死后才能……”她意识到这话题跑偏了,咳了一声后,把月奴打发下去了。
“虽然我还是可敦,但乌蒙与萨仁不同,跟他父亲也不一样,他不怎么听我的。”义成公主微微往萧悯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想来你也看出来了,乌蒙对你……”
萧悯猛地抬眼瞪向她:“胡说什么呢?”
义成公主一愣,随后又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大家如今都一样了,还是想想怎么抱成团,重新得到新可汗的宠爱更实用些。”
萧悯拧起眉头,“我与你不一样,早晚是要离开的。”
义成公主哈了一声后,站起身,原地转了几圈,才回头看白痴似的看着她:“女人就如同他们圈里的母羊,你以为他会轻易放你走?何况你已是他哥哥的未亡人,更是名正言顺了。他就是不进我的帐篷,也一定会进你的。”
萧悯气得喘起粗气,“你怎么……怎么……你走吧,只管去争那宠,不过千万别带上我。”
义成公主以为萧悯一定会是自己的同盟,毕竟在这里,她不靠自己靠谁去?她现在的状况并不好过,虽然还是可敦,但乌蒙只是面上尊重她而已。他随时可能跟自己翻脸,把他哥哥的死算在自己的头上……尽管她并不清楚,萨仁有没有跟他提过是自己逼萨仁实践承诺,去攻打大兴的。
不欢而散后,义成公主有日子不曾再来过。乌蒙虽来过两回,但萧悯都没给过好脸子,也就不再来了。
萨仁的葬礼终于等到了,月奴打扮得非常喜庆,并找出一身大红的春装要服侍萧悯换上。
萧悯摇头,虽然这是突厥人的习俗,但她只想以自己的方式送萨仁走。
她翻出一年半前,来时穿的那套衣裙。她记得萨仁说过,自己穿这条淡黄色的裙子有多美……
戴上凤冠,披上金丝绣的凤凰红披,萧悯走出了帐篷。除了让萨仁高兴,她还想借这套衣裙让那男人明白,自己不是他哥哥的女人,不在他的承接之列。
当乌蒙第一眼看到萧悯时,心,咚地狠跳了一下,真是美呀……然而随后而来的愤怒染上了他的细眸。他明白了这个女人的意思,可却更坚定了要得到她的心。
义成公主看到她这身打扮后,冷哼了一声,不屑明显挂在脸上。
萧悯不以为意,安静地远远立于人群外,直到那些仪式都举行完,直到人群散去,只余自己,才缓缓走到属于萨仁的石像前。
手,轻轻地抚着那石像,心却已飘远……
难道上天注定自己得到不幸福吗?好不容易有一个真心待自己的,却又急急忙忙地把他收回去。天,你是不是对我萧悯太过绝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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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了,没办法,小孩子离不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