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引见状,恐他以车轮战法耗费师弟内力,便喝道:“车轮战法算什么本事?贫僧倒想会会你这蛮牛!”呼然一掌,向赫吕风肩头按去。
赫吕风块头虽大,身法却灵巧异常。猛听法引称他“蛮牛”,气塞胸臆,正要回剑刺他,指空凌厉的指气已向他点来。杜无昔飘落在地,低头看见衣服被戳了个窟窿,心头震惊。抬头之间看见法引亦向师弟攻去,大怒,一步跃出,提掌向法引迎去。只听铮然一声金鸣,紧接轰然一声巨响,四人一触即分,快若电光石火。赫吕风长剑格挡,指气撞在剑身,剑吟苍劲,犹自颤动不息。杜无昔却与法引硬生生对了一掌。法引“大手印”配合“龙象神功”,掌力灼热,内劲翻滚喷涌,宛如巨浪拍击,威猛无比。杜无昔的“阴魂柔掌”却是分力切入,避实就虚,正是以柔克刚的掌法。阴阳两股劲力相碰,杜无昔虽卸去他八成功力,亦被震得经脉酸麻,目眩眼花。法引千均之力长驱直入,却如泥牛入海,那阴劲竟侵袭而来,切入心脉,寒意浓郁。四人各自心下佩服对方,却只略微停顿,复又驱招向前,缠斗起来。
呼延寿见二怪被指空、法引绊住,心念一动,转头向葛启巫瞧去。恰巧葛启巫也向他瞧来,两人骤然明白对方心思,一起从两旁绕过四人,向担架扑去。呼延寿单手疾挥,向担架上的南宫凌风抓去,忽闻一阵馥郁迷离的脂粉香气,一朵含苞莲花带着强大的劲气旋转飞来,在灯光映照之下鲜艳无比。呼延寿被那香气一熏,心便莫名一荡,那莲花斜飞至他面门,哗地绽开怒放,莲蓬砰然炸开,无数细微的钢针激射而出,扑面而来。呼延寿大惊,忙将手缩进袖里,在面前一阵疾挥,那些钢针便被一一拂落在地。那莲花又哗的收拢,倏的缩了回去。
呼延寿气极喝道:“路月姬,你真当他是你汉子,竟如此护着他么?”
路月姬俏目含怒,冷笑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好歹也是一代宗师,却手段卑鄙无耻,实在令人齿冷!”
呼延寿面色铁青,呼啦一声,将骨杈劈头砸去。路月姬却不惧怕,素手轻扬,莲花吞吐如电,疾奔他曲尺穴去。
葛启巫见呼延寿被路月姬阻挡,心头暗喜,飞身隼扑,眨眼已至担架前。忽闻背后破风声疾,忙弯腰悬臂,长剑向后斩落。只闻一声暴喝:“休伤我孙女婿!”第二掌已连绵而至。
葛启巫躲过来掌,几乎气晕,怒气冲冲道:“雷天,你怎能自食其言?”
雷天掌斜胸前,阴恻恻道:“我只答应你对付楚月琴,却断不许你碰我孙女婿!”说罢,又攻了上来。
葛启巫气塞,却拿他毫无办法,只得跳到一边,恼恨道:“罢了,罢了!真是不可理喻!”
雷天怪眼一番,也不理会他,只双手叉腰,在一旁替路月姬掠阵。
这边四人已斗得越发剧烈。法引掌风霍霍,势若惊雷,杜无昔却掌势绵软,巧打巧攻,使得法引威猛掌力几乎无着力处,一时竟也无可奈何。赫吕风剑挟风雷,剑气张驰错落,使得指空失却了距离优势;指空虽指法精妙诡异,却心存忌惮,一时也相持不下。
葛启巫见在雷天那里讨不到便宜,又见二怪武功愈发精进,心头更是忌惮,便有心借此机会除去二人。他对崔丹青等人示意眼色,众人会意,分成两拨向二怪骤然攻去。
尼隆将柄青铜剑一挥,剑身掠起绿幽的光芒,闪电般向赫吕风横斩过来,竟是大家风范。赫吕风“咦”了一声,一个“鹤掠云影”,闪身避过,再一弓身,左掌一旋,反拍尼隆手腕,要震落他手中的剑。这时,背后哧的一声,指空单指斜出,用尽十成功力,向他太阳穴点来!赫吕风忙缩回脖子,身形一晃,避开指空,长剑疾撩,向指空小腹疾刺。忽斜刺里掌影叠叠,崔丹青亦挥掌来战,赫吕风顿感吃力。
杜无昔这边却是有惊有险。索哈尔“哧溜哧溜”几式蛇形手,犹如毒蛇吐芯,叼拿他咽喉和脉门,刁钻无比。多卢血掌一挥,与索哈尔并肩攻上来,腥气弥漫开来。杜无昔见二人武功怪异难测,加之法引内力雄浑,不敢大意,只得凝神御敌。杜无昔虽力战三个顶尖高手,但他将那“阴魂柔掌”全力施展开来,犹如春风拂柳,飘逸灵动,姿态竟也十分洒脱。杜无昔深知久战下去,必然性命难保,便思忖如何击破围攻之势。恰巧索哈尔不识厉害,几招过后,硬与他对上了一掌。他哪知杜无昔掌法看似柔弱无力,实则后劲凶猛,与之相碰,索哈尔感觉自己的掌力如泥牛入海,消失殆尽,大惊失色。杜无昔瞅准时机,掌力尽吐,竟如排山倒海之势,绵绵无穷的向索哈尔倾泻而去,功力竟高出他不知多少倍。索哈尔大骇之中撤掌不及,只听得喀嚓一声,右臂已被硬生生折断,而对方的来势竟丝毫不减,直奔他胸膛而来。这足可碎石成粉的骇人掌力如果击中他胸膛,焉能有命?索哈尔忍住折臂之痛,危急之中慌忙疾退,掌力虽被卸去大半,胸膛却依然如遭重锤,痛切肺腑,两眼昏黑。法引见杜无昔全力击杀索哈尔,背部露出空门,大喜过望,轻飘飘一掌拍去。等杜无昔惊觉,背部已然中掌。好在中掌之时,杜无昔本能扭腰卸力,这一掌才不至于致命,却也受伤非轻,灼痛难忍。趁他撤掌回防,索哈尔才得以脱出他的掌力范围,慌忙跌坐在地上,静心调息疗伤。
多卢见杜无昔在电光石火间击伤了索哈尔,方知这杜无昔的厉害,当下不敢再轻敌,将那“修罗血魔掌”功力增至九重。法引一招得手,更是毫不留情,全力攻击。杜无昔知道多卢使的毒掌,不敢与他硬碰;法引功力深厚,一味强打硬攻,更让他头疼。顷刻之间,杜无昔已露败象。
一旁葛启巫仗剑侍机而动,见有机可趁,便将长剑一撩,一招“流电飞星”,向杜无昔后背刺来。而多卢和法引也同时攻到。
好个杜无昔,危急时刻,右掌盘旋如风车,将多卢挥击过来的毒掌旋进了阴冷的掌风里,手臂倏然暴长,掌瞬间变爪,直扣他脉门,正是“阴魂柔掌”第七式“阴魂不散”;左手反转,看也不看,屈指一弹,正中葛启巫剑尖,精妙如同少林的“弹指神功”!多卢骤觉火热的手掌心一阵冰凉,正诧异中,那爪已闪电般扣过来,忙将手腕一抖,嗖地从那阴风里抽出手来,被凌厉指风擦肤而过,火辣辣地疼;葛启巫见有高手协同,施用全力要置杜无昔于死地,没料到杜无昔这么轻描淡写一弹,竟震得他虎口酸麻,剑便被荡了开去。这时,法引一掌再次击中杜无昔的肩膀,喀嚓一声,左臂已然骨折。杜无昔闪身疾退,身形踉跄,面色苍白无比,显然受伤惨重。多卢和法引哪容他喘息,疾扑上去,全力击杀。
赫吕风激战之中,听得师兄呼啸不止,偷眼望去,又惊又怒。杜无昔显然已身受重伤,身形变得十分迟滞,在法引和多卢的夹攻下,左支右绌,危机四伏,凶险无比。赫吕风本想助师兄一臂之力,无奈自己遭三个顶尖高手合围,丝毫不得脱身,当下不免焦躁起来。
路月姬对阵呼延寿可是吃亏不小。一则她功力远不及呼延寿,二则呼延寿在兵器之上灌注了七重“七绝毒”,要不是呼延寿忌惮她暗器,她早就无法支撑了。雷天见她渐渐难支,也顾不得什么颜面,挥掌向呼延寿命门按去,嘴里嚷道:“呼延寿,欺负我孙女儿算什么好汉?还是老夫来陪你玩耍!”又对路月姬道:“孙女儿退下,好生看着我孙女婿!”路月姬急忙退下,持铁莲花守在担架旁,以防再被偷袭。
呼延寿此刻才明白他挂在嘴边的孙女儿原来是路月姬,心头直呼晦气,嘴里却不示弱:“你当我怕了你不成?让你也尝尝‘七绝毒’的厉害!”骨杈倒转,骨柄向他眉心戳来,满脸都变得乌黑狰狞。雷天哈哈一笑,身形奇快,闪过骨杈,穿至他身后,曲肘倒击他背心。
二怪此时最为凶险。赫吕风牵挂师兄安危,时有分心,被指空一指点中左臂曲尺穴,整个手臂都麻木僵硬了。没了左手辅助,赫吕风便疲于应付,渐渐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而葛启巫在一旁不时偷袭二怪,没多久,赫吕风亦被他刺中腰部,二怪危在旦夕。
忽然,众人耳畔传来一缕袅袅琴音,琴音极细极柔,却异常清晰,如雨丝洒落在湖面,又如花瓣沾落在衣衫。这琴音揉绕回环,摄人心魄,众人在琴音的浸染下,竟将胸臆中的杀气悄然消解于无形,招式动作亦渐渐缓慢下来。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三楼梯口,那蒙黑纱的妇人正端坐于一张八仙桌后,目注于桌上那把七弦古琴,绿袖兰花纤指,在细细的琴弦上幽幽拨动。那琴音轻柔飘忽,若远若近,众人眼前便仿佛置身于一幅意境悠远的写意画,自己一身雪衫,闲坐于庭前水榭,四周是树树洁白晶莹的梨花,一轮新月斜悬枝畔,微风过处,花瓣纷扬,清香熏染。
众人正如痴如醉之时,那琴音忽然拔高,铮铮激越,如马蹄声疾,兵刃如林!众人心底骤然悸动,似面对千军万马掩杀过来,眼前血流成河,尸骨如山,不过须臾,众人皆心惊肉跳,冷汗淋漓!
法引、指空师出佛门,定力较众人高过一筹,当下暗叫“不妙”,偷眼看众人,皆面色蜡黄,神色惊惶,更有葛启巫几个,顺琴音而动,模样痴颠。二人慌忙垂眉观心,运功抵御琴声。
雷天初时被那琴音一引,神思恍惚,待他骤然惊觉,已魔障缠心。他低喝一声,声音沉闷,却将自己清醒几分,惊出一身冷汗。侧头看路月姬,却见她双目痴呆,泪如雨下,早被那琴声带入不知多深了。忙咬牙出手,在她昏睡穴上一点,她便颓然倒地。可他这一运功出手,那琴声便蜂拥入耳,转瞬又渐渐神志迷失了。
法引和指空只因一时疏忽,失了先机,当下只能拼力抵御。那琴声着实厉害,攻伐之声嘎然而止,两人正待喘息,那琴声却陡转,变得呜咽凄切,如泣如诉!两人明白,强力攻伐之后,这凄婉欲绝的琴音才最为凶险。果然,那指法改勾挑为抹剔,极似怨妇的冷宫长哭。悄然,那些曾经死在他们手下的人物,一个个逶迤而来,或泣血,或悲戚,或挣扎,或嗔怒,将两人的心魄都碾了个粉碎!
霎时间,满屋身影舞动,梦呓连绵,场景甚是诡异无比。曹沭并几个伙计,因武功全无,亦早昏厥过去。
忽然,哇啦一声婴儿响亮的啼哭,打断了这要命的琴音。那妇人闻听婴儿啼哭,玉腕一颤,琴音断绝。她长叹一声道:“罢了,尔等命不该绝。”
众人本已深陷幻象不能自拔,如今被那婴儿的啼哭惊醒,直觉全身冷汗尽湿,虚脱酸软,一个个跌坐于地,神情委顿。再看那妇人,早已无影无踪,只剩下一张空空的八仙桌。此时,那婴儿啼哭依然洪亮,众人十分惊诧,原来那哭声是从柜台后边传出来的。法引振作精神,踱过去一看,只见柜台后边倒着曹沭夫妇,一个才几个月大的男婴在他们身边啼哭。
原来,曹沭夫妇有一儿子叫曹桓,在城中开了个布料商铺。因曹桓到中原进货,被大雪误了日程,曹桓媳妇在店铺又缺人手,便将才几个月大的儿子托曹沭夫妇照看几日。刚才曹沭夫妇抵不住琴音攻伐,昏厥过去,婴儿便摔在地上,从睡梦中惊醒。婴儿心灵不似成人,简直还是素纸一张,因而心中更无邪恶杂念,当然不会被琴声诱惑。相反,他这一声啼哭,无意中救了众人性命。
法引想通这个道理,怅然道:“世间万劫,岂不是世人自戕尔?”遂对自己远涉大漠,来到中土的做法开始质疑。
众人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虽然心有余悸,嘴里却低声骂着。雷天功力深厚,恢复也快,忙站起来解开路月姬的穴道。路月姬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嘴里嘟囔道:“我这是怎么了?”才猛然记起南宫凌风来。抬眼一看,禁不住惊呼起来。
众人吓了一跳,寻声望过来,也惊得目瞪口呆。众人看到,那南宫凌风正盘膝坐在地下,神情甚是安定,浑身上下,却冒着浓浓的雾气。路月姬惊喜不已,便要过去叫他。雷天拦住她,低声道:“这小子已然活了过来,你先不要去打扰他,看看再说。”路月姬不知是喜是悲,望着南宫凌风,泪水簌簌下落。
原来,南宫凌风本心脉错乱,神志不清。刚才冯羽和廖蒲音早已不敌琴音,歪倒在地,神情痛苦。南宫凌风被摔下担架,痛觉刺激,短暂恢复了一丝知觉。此时,那琴音便倏然钻入他耳朵里来。这琴音奇妙异常,竟如一缕清泉从他气海里溢出,导引着他纷乱的真气缓慢行走于奇经八脉之中。随着真气归顺,他的意识也渐渐清晰起来。真气流转一周后,他陡然惊觉:“这不是‘太乙乾坤心法’的真气运转法门么?”此时,一个极细沙哑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快坐下调息运功!”他虽吃惊,但还是依言盘腿坐下,依照琴音导引,运行真气。到后来,他渐入忘我境界,即使琴音消逝,也浑然不觉。体内真气汇聚越来越雄浑,运行经脉越来越顺畅无阻,浑身如沐春阳,舒服至极!
众人哪知个中原由,看着他浑身云气蒸然,指间黑气喷薄,都相顾惊愕。法引是内功行家,瞧了一会儿,便瞧出些端倪来。他心想:“这少年分明是正在用佛道一家的正宗心法运行真气,理顺经脉,排除体内郁结毒气。只是他内功深厚,与他年龄大不相称!”
“长白二怪”见南宫凌风突然打坐练功,心中暗暗称奇,也站到他身边,和雷天、路月姬一道替他护法。
呼延寿见这般情形,心都凉了半截。他深知,“九天阴阳丹”已然被南宫凌风化解吸收,此时正转化成他体内蓬勃雄厚的真气,自己要再想用他炼丹已是万万不可能了,免不得一阵伤心失望。葛启巫见手下众人经此一劫,斗志全无,而雷天、路月姬和“长白二怪”紧紧守护着南宫凌风,根本无从下手,内心甚是灰心丧气。是以,大家都各怀心思,静候事态发展。
终于,南宫凌风长出一口气,睁开眼睛,耳畔早无琴音流动,眼前更无抚琴人。他望了望面前几个熟悉的面孔,满眼迷茫道:“我这是在哪里?你们,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声音老气横秋,沙哑如破锣。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