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空大师骇然道:“道长何以如此?”
玄机道长神色惨然:“一定是那恶贼在前几天换药汁的时候做了手脚,贫道大去之日不久矣!”
圆空大师一呆,神色无比悲戚。他长叹道:“唉,没想到老衲一时糊涂,反而害了道长性命。”
玄机道长苦笑道:“他要害我,与大师何干?”
“老衲是高估了自己,错估了孽徒。”圆空大师神色灰败,“老衲太过天真,以为佛法经义可以让他幡然悔悟,哪知道《易筋经》和《洗髓经》详解完毕之日,便是你我命丧黄泉之时。为弘扬佛法,普渡众生,老衲就算以性命换取,亦无所畏惧,但因此而连累道长,老衲愧疚不已啊!”
玄机道长也叹口气道:“天命如此,大师何必太在意。只是我这心愿未了,实在不甘哪!”他转目注视南宫凌风:“南宫少侠,贫道命不久矣,你若能替贫道了却一个心愿,贫道死也心甘了。”
南宫凌风忙拱手道:“前辈不必太过灰心,晚辈倒有一个办法救两位前辈,不知可不可行?”说罢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几粒药丸伸到他们眼前道:“我这里有上官晗精心研制的‘冰露碧玉九阳丹’,可解百毒。两位前辈只要服下几粒,再配合本门玄功调息疗养,应该可以驱除体内剧毒。”
两人鼻息之间忽然萦绕起一缕异香,令人顿然神清气爽。圆空大师惊问道:“少侠说的可是一百多年前威镇武林的武痴上官晗?”
南宫凌风点头道:“正是。”
玄机道长叹道:“南宫少侠果然宅心仁厚。这‘冰露碧玉九阳丹’乃武林珍品,一粒难求,少侠为救我们两条老命,竟慷慨相赠,贫道果然没看错人!只是我们两个毒性已深入骨髓,任凭是华佗再世,也已无回天之力!”
此时,圆空大师也闷哼一声,面露痛苦之色,显然毒性也已发作。
南宫凌风大急:“两位前辈千万不要推辞,快服下药丸,否则就来不及了!”
圆空大师强忍痛苦道:“少侠不要再为我们费心了。天命如此,岂能强求?只是我们一直都有心愿未了,少侠能否答应,替我们完成未了的心愿?”
南宫凌风只得跪拜道:“承蒙两位前辈抬爱,晚辈愿替两位前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玄机道长道:“南宫少侠,我昆仑派历代门下弟子众多,能人辈出,只是在武功传承上门规森严。一般弟子只能修炼本门武功至第五层;资质好的弟子可以修炼到第八层,以后可以成为本门长老;只有历代掌门可以修炼第九层武功。因此,历来掌门的武功均由前任掌门亲自传授。贫道将掌门之位传予徒儿紫星后,本应亲自将第九层武功倾囊相授,哪知贫道尚未将秘传九式传授完,便被这恶贼掳至此地。为了使本派武功不至于失传,贫道决定将余下三式教授你牢牢记住……”
南宫凌风肃然:“莫非前辈想要让在下代授紫星道长武功?”
玄机道长点头道:“贫道正是此意,不知少侠意下如何?”
南宫凌风顿时左右为难。一边是玄机道长命在旦夕,临终之托岂能拂却?可另一边是自己与那紫星结下仇隙,倘若要代玄机道长传授他武功,他岂能相信?说不定他还会对玄机道长之死心存怀疑,嫁祸于自己,这当如何是好?
玄机道长见他犹豫不决,很是失望:“难道少侠还有所顾忌?”
南宫凌风忙道:“道长千万不要误会。只是晚辈实乃无名小卒,而紫星道长位列十大门派掌门之首,在江湖中享有崇高的威望,晚辈岂敢授他武功?况且晚辈与紫星道长也有些误会,只怕他对晚辈也不肯相信。”接着,便将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玄机道长听后大怒:“劣徒果然还是如此意气用事,是非不明,善恶不变……气死我了!”说着,一阵猛烈咳嗽,又吐出几口黑液。
南宫凌风不忍:“前辈息怒。这件事情也不全怪紫星道长,晚辈也有过错,晚辈答应代前辈授他武功便是!”
玄机道长感激道:“少侠不计前嫌,以德报怨,贫道感激不尽。”说罢,哗啦一声冲出了瓦罐,全身竟一丝不挂。只见他全身肌肤早已溃烂发黑,令人不忍目睹。
他将地上的衣衫、道袍穿上,又从地上捡起根木棍道:“时间不多,南宫少侠看好了!第七式——龙翔九天!”
只见他斜身穿掠,犹如神龙穿云,步法灵动精妙,手中木棍破空点刺,虚虚实实,变幻莫测,快若惊雷疾电。南宫凌风暗暗赞叹,这“天罡剑法”果然名不虚传,而最后这“秘传九式”更是精妙无比,被玄机道长使出来更是威力无穷。但他素不知,自己服用了雷天的“九天阴阳丹”,内功修为早不是一般高手所能比拟,加之他悟性高绝,武功修为早已挤身绝顶高手的行列。若不是他功力深厚,目视能力比一般人高出无数倍的话,是无论如何都看不清这其中的变化的。
玄机道长接着将第八式“龙擎苍穹”和第九式“神龙化境”也一一施展开来。第八式依然延续了变化精妙、步法灵动的特点,第九式却风格迥异,不但简洁朴实,而且出剑缓慢,凝重如山岳。
南宫凌风一怔,虽然不解,但还是牢牢记住了。
然而这最后一式却似乎耗费了玄机道长大量的精力,刚使完便已支持不住,跌坐在地。他抬头望着南宫凌风道:“少侠可,可曾看清楚了?”
南宫凌风点头道:“前辈放心,晚辈已牢牢记住了。”
他喘口气道:“你且使来贫道看看。”
南宫凌风也捡起木棍,霍霍施展开来。玄机道长不看则已,一看却是惊心动魄。只见南宫凌风将那三式剑法使出,内劲雄浑,劲气激荡,将剑法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待他三式使完,依然气定神闲,沉若山岳。圆空大师禁不住大声叫好。
玄机道长半晌回不过神来,心想:“我昆仑‘天罡剑法’以快捷灵动、变化纷繁、虚实难辨见长,我当年见师傅施展这套剑法,亦被弄得眼花缭乱。这年轻人居然只见我施展一次,便已窥其精要,当真是绝世奇材!”当下钦佩不已道:“少侠资质奇高,悟性更是无人可比,贫道自愧弗如……”
南宫凌风慌忙道:“贵派‘天罡剑法’精奥无比,晚辈只是强学强记,难窥其精要,让前辈见笑了。”
玄机道长微微一笑,掷下木棍,吃力的将道袍脱下来,撕下一块,盘腿坐在地上,咬破中指,在灰白色布片上写了起来。只见那中指流出的血液浓黑如墨,在布片上留下一行行清晰醒目的字迹。写完后,他将布块奋力一掷,布块如铁块一般挟着劲风飞到南宫凌风面前。
南宫凌风伸手接住布块一看,上面写着:“拜请南宫少侠代为传授昆仑派掌门武功,其恩其德,高比山岳,昆仑门人当尊其如恩师。谨记。玄机绝笔。”
玄机道长哈哈大笑道:“老衲苟活至今,终于达成心愿,贫道死而无憾了!”笑声嘎然而止,密室之内,霎时间寂静无声。
南宫凌风一惊,忙叫道:“前辈!前辈!”
圆空大师叹口气说:“别叫了,他用内功震断经脉,已羽化登仙了。”
南宫凌风呆住了,心头一阵悲凉。
圆空大师跃出瓦罐,穿好僧装,盘膝坐在玄机道长身边,吃力道:“南宫少侠,老衲临终之时,亦有个不情之请。”
南宫凌风忍着悲痛道:“前辈只管吩咐,晚辈一定全力以赴,替前辈完成心愿。”
圆空大师缓缓道:“师兄圆沁失踪多年,恐是遭人暗算;如今又被人假冒行凶,滥杀无辜,败坏我师兄和少林之声誉。老衲无他,惟愿少侠替我查找真凶,还我师兄和少林之一世清誉,老衲于九泉之下,亦感恩不尽!”
南宫凌风凛然道:“此事前辈不说,晚辈也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手刃真凶,报仇雪恨。如若真是他人嫁祸陷害,晚辈定会昭告天下,还圆沁大师和少林一个清白!”言下之意,并不排除圆沁大师行凶的可能。
圆空大师叹口气道:“古往今来,是是非非,谁能说清?但愿少侠能拨云见日,慧眼识真,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少侠保重……”言罢,垂眉闭目,溘然长逝。
南宫凌风呆呆地站着:“刚才分明还是谈笑风生,如今声犹耳畔,人却已阴阳两隔。两位得道高人生死之际,对那加害自己之人竟无半点怨恨之情,其淡定豁达之境界怎不令人慨叹?”他转念又想:“他们怎比我家破人亡的血海深仇?倘若我不报仇雪恨,父母在天之灵怎能安宁?我岂不终生背负不孝之子的骂名?”
正想着,忽闻脑后风声激越,南宫凌风忙偏头避开,回手一拳,砰然一声,偷袭只人被震推好几步。回头一看,偷袭之人不是别人,却是被化血禅师点中昏穴的葛启巫。只是这次他的功力显得远没有在将军府的时候强大,令南宫凌风心头暗自疑惑。
原来葛启巫一时大意,被化血禅师点中风池穴,昏厥过去。他虽然昏厥,体内真气却依然运行强劲,竟不到一个时辰便冲开了穴道。醒来听见玄机道长和圆空大师的谈话,看见玄机道长传南宫凌风“秘传九式”,又惊又喜。哪知那三式剑法精妙绝伦,变化纷繁,看了半天都未看明白。又见南宫凌风一看即会,更是妒火焚烧,心想:“此人不除,他日定后患无穷。”又想到圆空大师也有嘱托之事,莫非正是那令他垂涎欲滴的《易筋经》和《洗髓经》?于是便耐着性子等待,却没料到圆沁大师所托之事竟然只是找寻圆沁大师,当下失望不已。因而,等圆空大师圆寂之后,趁南宫凌风忧伤失神之际,突然出手偷袭。然而南宫凌风听觉精细,刚出手便被他察觉,偷袭之计便告失败。
南宫凌风大怒,呼叱道:“葛贼,我正要找你晦气!那虏贼多尔衮与你勾结‘嗜血双魔’,谋害我父亲;又指使他人假扮‘武林三尊’,害我母亲,毁我寒玉山庄!那‘武林三尊’系何人假扮?‘腥七煞’如今又身在何方?若不如实相告,明年今日便是你祭日!”
葛启巫对他甚是忌惮,又见他目光之中寒气森森,心中震颤,心想:“我若告知他真相,他定会杀我报仇。倒是不告知他,他还不会置我于死地。”于是便冷笑道:“要想知道事情真相,拿上官晗墓穴秘密来换!”
南宫凌风双目赤红,暴叱一声,手中木棍疾刺而去。葛启巫见那木棍端头颤动,破空声尖锐刺耳,比那宝剑还要凌厉几分,照他头、胸、腹刺来,正是“残月剑”最后一式“晨星纷落”。葛启巫识得厉害,哪敢硬接,暴退数步,撒腿便跑。他沿着铁笼边沿腾越起落,不时回手攻上几拳几掌,那木棍却始终罩定他后脑后背,仅余寸许。葛启巫大骇,脚下加力,如猴子一般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却还是摆不脱他木棍的封杀。
当下他灰心绝望之极,索性放弃了奔逃,回身望着南宫凌风怒火烧红的眼睛,面色死灰道:“罢了,罢了!你杀了我便是,反正你我都困在这里,早晚也是一死!”
南宫凌风这才想到自己还被那化血禅师困住,倘若杀了他,不但无法知道杀害自己父母的真凶,更不能逃离此地,完成玄机道长和圆空大师的嘱托。于是,他将木棍指着葛启巫脑门,恨声道:“你只要告诉害我父母的真凶,我便饶你不死!”
葛启巫两眼一翻,闭口不言。南宫凌风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心中对他恨之入骨,却也无可奈何。葛启巫见他虽然恨极,却犹豫不决,便知自己所料不差。正得意时,那木棍却忽然在他胸前一点,璇玑穴上透进来一死刺痛,便觉浑身奇经八脉开始又痛又痒,犹如万千蛇蚁啃噬。他颓然瘫倒在地,口中怪叫连连,双手上下抓挠,在全身留下道道恐怖的血痕。
南宫凌风冷冷道:“你不说,我便叫你生不如死!”
但见他浑身被抓得稀烂,痛苦欲绝,却始终不肯开口求饶,南宫凌风也不免有些佩服,喝道:“我看你也算是条汉子,怎的如此冥顽不化?”
葛启巫颤抖着声音道:“我,我若如实相告,你定会杀我;我若一字不说,尚还有,还有一线生机……不如,不如你我暂时抛开恩怨,想办法离开这里才是……不然,那秃驴不知要用什么办法折磨我们……”
南宫凌风愣住了,心想他所言不差,再折磨他也是无济于事的,便道:“你有何办法离开这里?”
葛启巫却闭口不说,只顾疯狂抓挠。南宫凌风无奈,只得替他解开穴道。
刚要说话,却听见密室门磔磔作响。两人暗叫:“不好,化血禅师回来了!”葛启巫却咕咚一声倒在地上,紧闭双目,装作穴道依然被封的模样,手中却暗自握了根木棍。南宫凌风忙躺在地下,手中木棍自然紧紧握着。
只听密室门打开后,一个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脚步声到了铁笼边,便听见那人咦了一声,很是惊讶的样子。脚步声在铁笼前来回走了几趟,便听见那人轻声道:“原来机关设在这里。”只听哗啦一声,显然他摁动了机关,铁笼的门被打开了。
那脚步声穿过铁门,笃笃笃的一直响到了西南角,显然他看见了已然气绝身亡的玄机道长和圆空大师。果然,听见那人讶异自语道:“这不是玄机道长和圆空大师么?他们难道是被化血禅师所杀?”
那人沉吟半晌,才慢慢走到南宫凌风和葛启巫跟前。听着脚步渐近,南宫凌风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几乎同时,南宫凌风和葛启巫弹身而起,两根木棍同时向那人刺去。一打照面,两人才瞧清楚那人模样,一起惊呼起来:
“龙庄主,怎么是你?”
站在他们面前的的确就是“飞龙庄”庄主龙震南。龙震南早已察觉地上躺着的两个人鼻息尚存,事先便有了戒备。猛然见两人弹身而起,向他袭来,他暴退数步,避开两人攻势,口中喝道:“你们究竟是何人?玄机道长和圆空大师是不是你们所害?”
葛启巫猛然见到龙震南,当日在飞龙庄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心有余悸,正要夺路而逃,忽听他喝问,方才想起自己蒙着面,南宫凌风相貌已改,龙震南根本就没有认出他们。葛启巫转头看看南宫凌风,见他神情恍惚,似乎并无开口相认的打算,便对道龙震南道:“龙庄主,我们也和玄机道长、圆空大师一样,都是中了化血禅师的奸计,被他掳到此地的。玄机道长和圆空大师也正是中了他的‘腐心蚀骨散’而毒发身亡的。”
龙震南进来密室,亲眼见他们与玄机道长二人一同囚禁在铁笼里,且玄机道长二人确系中毒身亡,因而对葛启巫的话深信不疑。他皱眉道:“这化血禅师素来名声不佳,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阴毒!”
正说着,忽听密室门外传来一个少女的声音:“龙将军,龙将军,我们赶快离开这里罢,否则被他回来撞见就糟了!”
南宫凌风猛一听见这声音,如遭雷击一般,浑身颤栗不止,泪水竟骤然涌入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