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茂全这一声明显换过了心情，比刚才装腔作势故意请安的模样诚恳了许多。
我迎着从墙角和假山缝隙中吹来的凉风，向他轻轻点了点头。“起来说话吧。”
“是！”张茂全起身，却微微向后退了一小步，刻意和我保持了一些距离，才低声说道。“奴才已收到了宫中联络之人留下的纸条，知道娘娘辰时会到御花园，故特在此恭候多时。大将军在奴才初进宫受辱之时出手相救，让奴才免受宫中人的羞辱和欺侮，大将军还关照管事提拔奴才，奴才没齿难忘已发誓余生必效忠于大将军。娘娘尽管放心，有事只管吩咐奴才，奴才如若有一分力气，必尽全力去替娘娘办理。”
张茂全语气诚挚，垂着头将这些话几乎一气说完，然后垂首静立，只等我吩咐。
昕绿站在蜿蜒的羊肠小路旁看向出口尽头，矮木丛生，路边几株野草长的分外旺盛。
我伸手捏住他手腕，低声问道。“张公公是否已听说这几日边城情况？”
“是！”
张茂全似下定决心般，很快就低沉快速的说道。“娘娘也许看到和听到的都是一些表面文章。奴才知道些背后的事，可能。。。。。。”他停了下，复才说道“。。。。。。比娘娘知道的还要糟糕！”
我心跳几乎停住，还是耐住了性子，沉声问道。“到底有多糟？公公须如实相告，这不光是为了爹爹，也希望公公不要瞒我。我在这后宫之中，必须知道。。。。。。”
我想我已经无法再逃避，我心中早就做过更坏的猜测，但还是因为赵轩曾保证的那句“你爹爹不会有事”，而对所有的事情都抱着些许希翼和侥幸。只是实事看来完全并非如此。
张茂全有更多隐情没说出的模样，让我清楚我应该尽快把所有的事情都弄清楚。如果我再懵懂下去，那爹爹那里就会越来越危险。
“娘娘可知，大将军出征，裴将军回京，灵王被俘直到党羽一一被清除，而今大将军被困边疆小城之中，都是皇上为夺回实权的一个个计谋啊！”
我的天裂了。
张茂全的话像是平地炸雷，将我还以为完好无损的湛蓝天空炸出了一条大大的裂缝，黑色的乌云弥漫而出。
他垂着头还没有觉察到我此时的异样。“这都是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安排好了的。”
终于，我拿在手中的帕子滑落到了地上。我抬眼看向水洗般湛蓝的天空颤声说。“你是说那些都是假的？！那些刺客和我爹爹出征被困都是一年多前订下的计谋？！”
诸多往事如闪电般从我脑中闪过，张茂全抬头，只见我脸已白如纸，他一脸大骇但仍回复道。“是。”
我滞然转动双眼从看向他，他的脸黑中带红，似常年务农的一个农夫，不似一些内监进宫多年已肤白脸嫩，神色奸猾。虽然他神情紧张，但是他的眼神却诚挚坚定。
我想起封妃大典那晚的大殿，香飘四溢的美酒，众人交口称赞我的绝代容貌。赵辑和萧雨裴却针锋相对。
染红了半边天的篝火，那些大元男人握着匕首冲向赵轩和我们。
林清梦为赵轩挡箭，萧雨裴却将林清梦护入怀中。
我的手臂被匕首划破时，血如流水般流下，赵轩的手停在林清梦的腰上，却满眼复杂的看向我。
原来都是假的，他的话和歉疚都是心虚。
计谋从一年前已经订下，原来所有的一切都统统都是假的。
“全是假的！”
我心灰意懒，张茂全忽见我摇晃着向后倒去，忙反手将我的手反握住。“娘娘！？”
这一声唤的我脑中开始清明。
“我没事。。。。。。”缓过气后，我将这三字长长吐出，低头摇了摇，却看到地上自己的影子正团在脚下，黑乎乎的一个团儿。
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像是一只被主人遗弃了的流浪狗似的。
我决定也将那些遗弃我的全部遗弃，瞪大了我明媚的双眼看向张茂全，硬声道。“好，很好！继续说下去。”
他见我平静下来，刚才仿佛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下来，警惕的看了看四周，才继续低声道。“裴将军回京用的借口是大元有密探潜进城要刺杀皇上，这就是个幌子。大元现在和我们正打的焦头烂额，哪那么容易就让元人混进城。那日刺杀皇上的人虽是灵王带进宫，但在前线抓住他们的却是裴将军。这些都是奴才事后觉得事情不对劲，慢慢琢磨后逐一验证的！大将军和灵王都是皇上首要对付的人，娘娘大将军此次出征就是。。。。。。”
我见他咬了下牙，才狠声说出。“本就是有去无回！”
我终还是没能支撑住向后跌去，再也撑不住心中扩张的恐惧和心悸，除了那句“本就是有去无回！”什么也不知道了，只眼角无意识的瞥到地上的绣帕被他们踩到，数脚之后淡淡粉色的帕子变的脏乱不堪已一片狼藉。
站在御花园中的湖边，我静静的看着湖水上掉落一片柳叶，它在落地时打出了一波一波的水纹，然后随着水流的方向轻轻飘走。
接着另一片叶子落下，停滞之后，荡起几圈波纹又随着流水飘走了，循环往复。。。。。。
我站了很久很久，阳光从我的正面渐渐移到了我的后肩侧，我的脚已麻，完全没了知觉。
昕绿站在我的后面，默默陪着。
我想我一定需要好好去理清那些纷乱繁复的思绪和情绪，我的心是如此吃惊和惶恐。不管我做了些什么，如何去做，结果却在一开始就已经在那了。
只是我却不知道。我徒自忙碌、反抗、挣扎，在一个已注定的结果前，我也注定一败涂地，败得毫无胜算的余地。。。。。。。
只因我早就进了这个圈套。
昕绿还是开口了。
“娘娘回听雨轩吧，太阳已经要下山了。您。。。。。。还没用过膳呢。”
“用膳？不知道爹爹他们的粮食是不是已经拿到。。。。。。”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怀疑和担心了。
昕绿无法看到我的表情，但从我的声音中她已经听出我完全接受了事实，并冷静下来，她长长的舒了口气，我知道她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下。
脚步声响起，她在我身侧停住，我的脸在湖面余晖映照下，分外冷艳明丽。眼中倒映波光粼粼，也似一潭寒湖冷寂无声。
“不会没有粮食，如果大元打胜了，皇朝边疆也不得安宁，这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听昕绿轻柔细语的说着，只觉像一阵暖风带着淡淡花香要吹融我刚刚因为冰冻而变得寒冷坚硬的心。
我转头看向昕绿，弯了下嘴角，却毫无想笑的欲望，终是放弃只柔声说道。“走，我们回听雨轩。”
走过雕龙刻凤的汉白玉桥，我才发现霞光满天，流水依依，与午后的灼热刺眼又是不同，却另有一番别样风情。
快出御花园时，我才想起自己的绣帕还在假山后那条隐蔽的小路旁。昕绿忙向回走去。
“奴婢去找，娘娘在这里等着奴婢就好。”
快速想片刻后，我还是唤住了昕绿。
“等等，还是本宫和你一起去。”
我的帕子与别人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帕角边上都用银丝绣了一个篆书的“妍”字，只恐怕这宫中只有我的名字才会用银丝绣这个字，若是让人拣了去，也必是烦心事一件。
我撵上了昕绿，一前一后急步向假山走去。
我们还没有走到那条僻静路口，就听到一女一男的说话声隐隐传来。
“无论如何，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帮你？帮你什么？帮你做皇后。。。。。。你当萧雨裴是什么人！如此对我，你不觉的太过分吗？”
竹林被暮风吹得沙沙作响，掩去了我和昕绿的脚步声。
昕绿拉住了我，用动作示意快走。我已听出了女声是林清梦，而男人竟然是萧雨裴，我瞪大眼睛，向昕绿摇了摇头。
昕绿一脸无奈，我已甩开她的手，快速贴上了假山壁。
而声音就是从假山后传来的。如此难得的机会我这次岂能放过。平日都是你们欺负我，从现在起我再也不做那待宰的小羔羊了！
“你真的不帮我？”
林清梦的声音充满了忧伤。而萧雨裴的声音之前就已经饱含凄怨，似感情极为复杂。我的耳朵竖起来，心中冷笑不已，堂堂的淑妃林清梦竟还要拉人来帮忙？她已有了掌管整个后宫的权利，如果没有异况这皇后的宝座难道还不是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