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
赵飞燕一大早便遣了人来请众人到后院一聚，说是请各位尝尝今年刚进贡的雨前龙井。沐未央今个一起床就觉得头痛欲裂，但是受不住赵飞燕的盛情相邀还是与唐无鸢一同去了。
宰相府绝对不会比他们在杭州呆的府衙小，而且还打了好几倍。
众人惊异地发现宰相府后院的摆设与建造于府衙后的那片小竹林奇异的相似，沐未央刚走到后院的时候都有一种回到杭州府衙的感觉了。
“小燕子……这里怎么跟杭州的后院一模一样？”墨红衣环视了一下四周的摆设，发现连那些石桌，边上的花草都与杭州的一模一样，不禁叹道，“真是太像了……”
赵飞燕得意的搭上墨红衣的肩膀，水蓝色的裙摆柔柔的扫过地面，与那双雪白缎面旁绣合欢花的鞋贴合在一起，“我特地让府中的人将后院原本种植的花全部移植，然后又花重金从别处移了些翠嫩的竹子来，至于这后院的摆设么……”赵飞燕拍了拍楚月朗的肩膀，“还得感谢他呢，我请他帮忙画了一幅杭州府衙后院的图给送了回来，没想到这帮下人们做事还挺麻利的……这么快就改建好了。”
吃饱了撑着的。
沐未央蔫蔫的抿了一口面前沏好的清茶，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无奈。不知道为什么，她呆在这个宰相府里就觉得哪里怪怪的，整个人也没个精神，就想睡觉。
难道这府里有什么诡异的东西吗？
“髓晨烹谷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鲜，”楚月朗文绉绉的吟了一句诗，细细的品了品玉白瓷杯中散发着清香的茶，笑道，“这茶应该是用清晨荷叶上的露珠所烹的，所以才这般的清新淡雅。”
沐未央“呵呵”的笑了一声，撇开面前的那杯茶，拿起盘中的一个苹果“咵嚓”一声咬了一口，“别在这诗情画意了，我有事跟你们说。”
“什么事？”其实赵飞燕也不喜欢喝茶，拿了颗金灿灿的蜜橘坐在沐未央身旁剥了起来，“关于谁的？”
沐未央叹了一声望向赵飞燕，“府里那个前些日子离奇的溺毙在井里的小丫鬟是遭奸人所害，我想……把凶手找出来。”
赵飞燕一惊，刚放进嘴里的一小瓣蜜橘也忘了吞咽了，拧了秀气的眉问道，“你确定吗？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这不是最重要的，”沐未央有些难以启齿的移开了目光，“我……”
赵飞燕急了，拉住沐未央的手忙道，“没关系，你说就是了，不用这般犹豫。”
沐未央抬头看了站在她身边的唐无鸢一眼，后者点了点头，“杀害那个小丫鬟的凶手……是府里的人。”
“你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吗？”赵飞燕提上去的心微微放松了些，“那么……”
沐未央摇了摇头，阻止了赵飞燕几乎脱口而出的话语，“其实我知道嫌疑人是谁，但是……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证据。飞燕，这些下人们从下与你一同长大，还有些是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我说出来的这些话有些让你不能接受，但是……你要公私分明。”
众人明白这个时候并不是适合他们开口的时间，于是很有默契的沉默了。
“我……”
“对于这件事情我只能与你说抱歉了，我不能就此作罢，所以……还请你原谅。”沐未央对上赵飞燕有些失神的眼睛，晶亮的瞳仁里满是恳切，“可以吗？”
修长的手指搭上肩膀处，那手的主人笑的一脸的妖媚绝色，他像往常一样揉了揉赵飞燕的发，笑容也一如既往的温柔。
赵飞燕有些呆愣的看着墨红衣的脸，点了点头与沐未央道，“好，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会插手阻止你。但是……我要跟你们一起。”
“啊？”
“我要跟你们一起找到那个侩子手！”赵飞燕咬了咬唇，仿佛是下了什么决定一般，“就算他与我交情有多深，感情有多好，既然做得出来这种泯灭人性的事情，就别怪我赵飞燕容不下他！”
墨红衣浅笑，小燕子真的是变了许多呢，也会说出来这种义气凌然的话了。
要是换在从前的话，这时候早就和沐未央吵起来了吧。
沐未央问楚月朗要了纸笔，趴在石桌上就写了起来，一边写还一边念叨，“我给你们简略的讲一下这件事情的经过。这个死去的丫鬟呢，叫小翠，她在府中的人缘极好，而且长得也是很漂亮，素日里也没有与旁人结怨。但是……因为她的美貌与善良，吸引了不少的苍蝇。”沐未央略一抬眸，见众人全部凝神在听她分析，微微一笑又道，“据我打听到的，厨房的厨师小刘曾经向小翠示爱过，但是被小翠个拒绝了。拒绝的原因呢是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同样向她示爱而且遭拒绝的还有三人，一个是宰相的二房夫人手底下伺候着的一个小伙子，叫毛毛，还有两个分别是门口守门的小侍卫和管家莫潇。其中那个叫张继的小侍卫脾气略有些暴躁，而且对这个小翠也是纠缠不休，你们可以去调查他一下。”
沐未央在三个人名旁边分别的标了点，解释道，“飞燕你与墨红衣就去调查一下那个毛毛，雪蝶你与楚月朗呢就去调查那个叫张继的小侍卫，我和唐无鸢去调查一下莫管家。你们对这个分配有意见吗？”
“……莫管家应该不可能吧……”赵飞燕摸了摸下巴，“要不我和墨红衣去调查莫管家吧。”
沐未央倚着唐无鸢笑的一脸的妖孽，“不好意思，我说的是你们有意见吗？意见可以有，但是你们没办法改变我的分配。”
“喂！你这个小白脸！”
“男人婆！”
“去死！”
“你先？”
“……”
早晨的品茶大会就在沐未央与赵飞燕的吵架声中结束了。楚月朗对沐未央的安排自然没有什么意见，带了东西就去找那个小侍卫了。
“我好像认识这个小翠啊……”正在安静走路的楚月朗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方才沐未央与他说这个小翠的时候他就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越想越觉得熟悉的感觉越来越深啊。
“你认识？”慕容雪蝶有些诧异，“你怎么会认识宰相府里的丫鬟？”
“好像……”楚月朗努力的回想着，“我和赵飞燕也是一起长大的，有时候也会到她家里去玩，我记得好像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有时候会和我们一起玩，那个小女孩好像就叫小翠吧。”
慕容雪蝶不禁笑出声来，“这么巧？那你长大后有见过她吗？”
楚月朗摇了摇头，面上有些失落，“我们长大后就很少见面了，毕竟尊卑有别。但是偶尔还是有见过几面的，如果这个被杀害的小丫鬟就是她的话……那真是太可惜了。”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慕容雪蝶安慰似的握住楚月朗垂在身侧的手，朝他微微一笑，“别想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翠。”衣着有些朴素的小女孩有些怯生生的看着他，面容精致可爱的像个娃娃一般。
小男孩冲着她微微一笑，牵上她因为紧张攥住衣角的手，“我记住你的名字喽，那你也记住我的好不好？我叫楚月朗。”
“楚月朗……”她下意识的重复了出来。
“对。”他喜笑颜开。
他看了一眼小女孩因为空无一物的发髻，想了想道，“你喜欢步摇么？就是那种长的有点像钗子的首饰，走动起来的时候上面点缀着的珠玉会随着你的动作摇晃呢，很好看的，你喜不喜欢？”
她有些羞涩的朝着他一笑，点了点头，声音软孺清脆，“喜欢。”
楚月朗有些痴痴的看着她的笑容，相握的手紧了紧，“那我下次送给你一支好不好？”
一支小巧精致的云鬓花颜金步摇递到了她的手掌中心。
他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你可要好好的收着哦，以后只要我看见你，你就一定戴着这支步摇，好不好？”
“恩。”
于是这一戴，便是十年。
她痴痴的等了他十年。等他回来信守自己的诺言，把自己迎娶回去。
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她不再敢去奢望那个曾经被他描绘的完美而又浪漫的梦境，而是盼望着能见他一面，一面就好。
她日日夜夜带着他送于她的步摇，从清晨睁眼的那一刻起，她就带着今天或许能见他一面的美好愿望而做每一件事。
她躲在暗处看着他英俊挺拔的侧脸，看着他笑起来时脸颊边的酒窝，看着他吟诗读书时认真而低垂的眸子，那双曾经倒映着她的脸的眸子。
他定是忘了她吧。
那些被她视为神圣般的日子里，她又能遇见他的日子里，偶尔有目光交汇，也是陌生的目光。她只是笑着看着他，未曾发觉眼角那滴泪的掉落。
爱是谁一声奢寐，恨也其实未为苦殇。原来，从未被记挂，才叫痛。
那支云鬓花颜金步摇陪了她十年，直到她的死亡。“这就是她。”沐未央负手站在不远处看着越走越远的楚月朗，用很平静的声音说完了整个故事。
唐无鸢在她身侧沉默了。
“她守了他一辈子，不敢相见不敢鼓起勇气，就是因为那可笑的尊卑有别。”沐未央的视线胶在远处某个虚幻的影子身上。
唐无鸢从身后环住她，叹道，“原来让她拒绝了一个又一个喜欢她的男子，而又让她等了一辈子的人，是楚月朗。”
“是的……直到死，她也没有见上楚月朗一面。”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一踏进宰相府就这般的不舒服了，因为她被那个痴傻女子的爱情压得喘不过气。
那个女子到死，还是不想让楚月朗知道自己的感情。
沐未央问她为什么，她说不想自己的事情给他负担。
远处的那个女子痴痴的看着楚月朗的背影，一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滑落。
再见。
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