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宫,怡花阁。
地处皇宫内最偏的西北角,虽名为怡花,却并不见花,寥寥几株青竹傲然挺立于闲庭之内。夜风拂过,竹叶沙沙作响。
“奴婢叩谢郡主救命之恩。”青君换了一件天蚕丝织就的浅黄色宫装,柔软贴身的丝缎衬着她的身形越发纤美,低眉顺目,我见犹怜。
“起来吧。”敖欣怡抬手将她扶起,纤瘦的素手苍白得吓人,冰冷地没有一丝暖意。
青君心中不觉一颤,视线移至她的手上,一道道丑陋的疤痕纵横于手面上,触目惊心!
她不是郡主吗?为什么……
“吓着你了吧。”敖欣怡似乎洞悉了她心底的想法,含笑抚上了手面上的伤疤,眼神幽邃而又清冷,“这是生于帝王家的悲哀。”唇角微扬,声音平静悠远。
她在笑,而且从见到她开始,那笑容便不曾消失过。只是,这笑却不含任何生气,孤寂、落寞,淡得叫人心疼。
青君垂眸,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你叫青奴?”敖欣怡打破了屋内的寂静,细细打量了她。
青君迟疑了片刻,还是点头“嗯”了一下。
“西齐的小宫奴?”
“郡主知道奴婢?”青君略显惊讶。
“秦王将你带回魏国的事已经传遍整个魏宫了,我怎么还会不知。”她笑,却有些僵硬。
青君低头,两颊生红,眼底闪过一丝黯然。
“你心里有怨,也有恨吧。”敖欣怡一语道破她的心思,顿了顿又道:“可你终究是幸运的,被一个人牵挂着,爱着。不像我……”笑容苦涩,隐有自嘲。
“……”青君皱眉,望着她的目光略显疑惑。
被人牵挂着?她是指墨弈吗?大婚之日,那样的决绝,他还会挂念自己吗?她不敢去想。抿了抿唇,再次开口:“郡主才情过人,日后定会有佳偶相配的。”
可能吗?一个跛子,满身的伤,谁还会把她当作女人看待?
敖欣怡勾唇一笑,静默了片刻,视线越过她看向远处那恍如白昼的宫殿,淡淡道:“宫宴似乎要开始了,你该回秦王身边了。”转头看向身后的侍婢,“知墨,你领她过去吧。”
“奴婢告退。”青君欠身一福,离开了怡花阁。
※
升平殿内,灯火通明,鼓乐阵阵。满堂华彩,金碧辉煌。
青君跟着知墨来到了主殿侧门处,把关的小太监一见她,便上前询问:“你可是秦王殿下的贴身侍婢?”显然是得了敖钰的吩咐,见青君点头,立刻引着她从侧殿进入,几番兜转才来到了敖钰身旁。
“王爷,青奴带到。”小太监躬身一礼,悄然退了下去。
“哟,这宫装一穿,果真不一样了呢。对吧,六哥?”说话的是紧挨着敖钰左边坐着的敖清,他一身宝蓝色暗纹宽袖锦袍,墨发一半束冠,一半披垂在身后,模样华贵又不失潇洒。此刻,他正看着青君,桃花眼带笑,却饱含欣赏。
敖钰淡淡地扫了青君一眼,未做声响,手中酒杯摇曳,唇角噙着一抹优雅恬淡的微笑。少时,执杯仰头,喝干了杯中的液体,抬手至青君面前,声音慵懒闲淡:“给本王斟酒。”
青君微有怔愣,但很快便拾起酒壶,将空杯填满。她是他的贴身侍婢,这些事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这在别人眼中却显得格外惊奇。只是有些人默不作声,藏疑在心,有些人则开门见山,直接调侃:“六弟,你向来自斟自饮,今日怎么也用起侍婢了?”
他是魏国五皇子敖珞,一身碧色金绣锦袍,衣襟处缝着祥云图案,素雅却又不是贵气。手抚下巴,黑眸闪耀,眼底尽是揶揄之色。
“因为是她,所以便用了。”敖钰平淡地回了一句,却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敖珞怔然,却也不打算细究,举杯抿了口酒,目光似有若无地打量着青君。
这时候,殿外传来一声高唱,太子敖鸿和瑞王敖钫信步而来。入了殿,众人向太子行了礼,复又就坐闲谈。敖鸿冷冷地瞟了眼敖钰,往主座下方单独设立的桌几走去;敖钫则在敖钰的右侧坐下,满含礼数地附礼道:“六哥,恭喜你凯旋而归。”他一身墨绿色暗纹宫袍,墨发全束,俊逸的五官和敖钰颇为相像,琥珀色的眸子澄清干净,脸上的笑容如阳光般温暖。
青君看着他,视线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他就像一道阳光,让久在黑暗中的人充满向往。
敖钰留意到了青君炙热,又满含憧憬的目光,搁下酒杯,嘴角的笑意扩大,星眸却越发黯淡,隐隐闪着寒意:“青奴,给瑞王殿下倒酒。”珠落玉盘地声音,将青君迷失的灵魂带了回来。心口一颤,手中的酒壶不小心掉到了敖钫身上。
“额,奴婢该死!请瑞王殿下恕罪!”曲膝跪地,心底忐忑不安。
“欸,不妨事,你起来吧。”敖钫毫不介意这样的失误,伸手将她扶起,琥珀色的眸子如宝石般耀眼,脸上的笑容纯净无邪。
“谢瑞王殿下。”青君松了口气,拿出锦帕为他擦掉了衣摆上的酒水。鼻息探近时,她的脸颊微有润色,心中忍不住感叹:这人身上的味道竟也是阳光的味道。
敖钰留意着青君脸上细微的变化,执杯的手指不觉紧了紧,眉宇间的笑意更浓了些,凤目已弯成了两道好看的眉月。
身旁,敖清看着他样子,只觉浑身一阵寒凉,稍稍挪了挪屁股,离他远了些。反正,他不想遭受池鱼之殃。
“你就是青奴吧?”他问,声音如山间流泉,轻柔悦耳。
青君微微颔首,为他倒了杯酒。
“六哥真是好眼光,即使素颜粗衣,也难掩天香国色。”他由衷夸赞。
“八弟想错了。”敖钰优雅地抿了口酒,语调低柔,却不带任何感情:“带她回来,一方面是为了牵制西齐墨弈;另一面,则是她爱慕虚荣,舍不得离开本王。是不是啊,青奴?”
此话一出,青君顿时攥紧了手中的酒壶,虽已非第一次被他当众羞辱,可依旧会有羞愧之色,两颊滚烫如火烧。
她冷冷地看了眼敖钰满是笑意的俊颜,恨不得当场撕了他那张虚伪的假面具!可是,她不能这么做,挺直腰杆,昂着头,道:“是!奴婢爱慕虚荣,舍不得离开秦王殿下!”声音不大,却隐含着一股倔劲,不卑不亢,清晰可辨。
众人微愣,却忍不住打量着这个不知廉耻的小侍婢,那道鲜黄,却傲然挺拔的身姿,让人不少人刮目相看。
敖鸿和敖珞也有些诧异,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敖钫眼见如此情况,略显尴尬,琥珀色的眸子凝视着青君,隐隐表露出抱歉之色。青君抿唇浅笑,似乎并不怪他。
就在众人恢复了谈笑之声后,殿外传来了福安洪亮而又庄严的高唱。敖政携着皇后和郦贵妃款步而来,众人跪拜行礼,待三人在主座处坐定,敖政挥手示意众人平身,并让福安宣各藩国使节入席。
之后,皇后彤嘉婉挥手示意各宫、各府女眷至侧殿入座,宫宴正式开始。
可就在此时,殿外传来唱门太监的入内道:“启禀皇上,西齐使者前来道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