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气息是除了海棠花外的阵阵青草香气。
暮一叶的眸子沉静如水,而且是山谷之中不见天日,不被微风所扰的暗水。
凌霜的身子微微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地晃了神,面颊也突然升起团团红晕。
她低着头,这人不过就见过几面怎么就表白了?不对啊!
凌霜的声音有些颤抖,一眼都不敢看此时暮一叶难以自掩纠错的神情,“那个,我,我们才刚认识,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开玩笑的吧?”
说完话,秉着口气抬起眼睛偷瞄了一眼暮一叶。
可看到的并不是表白时应有的柔情蜜意,甚至连自然的笑容都没有。
凌霜慢慢的用余光扫过了暮一叶两只幽深的眼睛,似乎他那里闪烁着的光芒并不友善。
暮一叶看着凌霜会错意的模样,忽然只觉得心中一空,似乎是这清风和月色让他自己失了望。
他沉了声音,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凌霜受惊般的模样,说道,“在下要的是你,是你的命!”
最后四个字说出口时,仿佛也连带了千万根燃着火苗的剪一同射向仍旧没搞清楚状况的凌霜。
凌霜讶异的抬起眼,耳朵里回想着那四个不怎么决绝却阴冷无比的字,“是你的命!”
他要的是我的命!
他不是在跟我表白!
似乎这个解释与暮一叶满身的邪气才会更加匹配。
凌霜倒吸一口凉气,四下一望,茫茫草甸荒无人烟,就连逃跑也没有去路。
只有抓紧了衣襟,惊恐的盯着面无表情的暮一叶,只盼着死也得四个痛快,千万别惹得他再兽性大发。
凌霜蹙着眉头,强装着镇定,脚下的步子却在不知不觉的后退,“我和你无冤无仇,又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杀我?”
刚说完,凌霜却被隐匿在草丛中的石头绊了一跤,跌坐在地上,脚上的伤立即成了尖锐的锥子钻进了凌霜的每一寸神经里,撕心裂肺。
凌霜疼的脸色变得煞白,埋着头,勾着腰,双手扶着右脚,迟迟抬不起头来。
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暮一叶只当是她演了一出苦肉计,噙着清浅的笑,盯着缕缕黑丝缠绕的单鬟髻,还有她耳坠上的夜明珠碎片,就像是草地中的星星一般夺目。
他在见到凌霜第一眼的时候并没有想过会和她有交集,直到他追捕姑惑鸟到了山洞之时,却看到她被那泛着幽兰色的玉佩操控着杀红了眼,丧失了意识跌倒在地,在那个时候,他就知道,眼前的女子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
于是他派手下四下去打听她的背景,知道了她是雁来城刘员外府中的三小姐,也知道了她突然被皇上纳为后妃,却又一夜之间被撤去了纳妃的旨令,还知道了远居东海关外的璟定王爷带着她一起去找寻传说中的鸿蒙紫气。
这一切都似乎蕴藏了许多秘密和巧合,这一切也都让他更加关注那个妩媚的笑着攀到自己腰间偷走钱袋的女子。
他突然有了想法,也许凌霜,就是他苦苦找寻的那最重要的一枚药引。
因为鸿蒙紫气再现世间之时,开天奇莲也一定会再出现。
鸿蒙紫气出现了,而带着神秘力量的凌霜也开始寻找它们了。
这些是巧合吗?
暮一叶微微皱起了眉头。
只要收齐了六道鸿蒙紫气,再取了开天奇莲的精元,制成还魂定仙丹,那么被封存在雪山之巅千年冰棺中的妹妹便可以再活过来,并且一直活下去。
只要能救妹妹,不管怎样都要试一试。
不过一条人命,若不是,也无关紧要。
因为世间万物,任何人,都不及暮然一人。
想到妹妹暮然,暮一叶眉间的愁伤一下子便涌了上来。
暮然在她最好的时光里死去了,留下的却是暮一叶一辈子都无法忘却的痛。
似乎那一日还是昨日,似乎那个突然暗下来的午后才刚刚过去。
暮然哭着跑到悬崖边,一刀划破了纤细柔嫩的手腕,鲜血像是断了线的血色珍珠,不停的浇灌着干涸龟裂的土地。
她似乎怕血流的不够彻底,毅然决然的一跃而起,向万丈悬崖飞驰而去。
她穿着雪白的绸锦裙子,却在那样浑浊的天色里,结束了自己十六年的命。
暮一叶握紧了拳头,似乎凌霜那缕缕黑丝唤起了许多他不愿记起的事。
他猛地闭起了眼睛,好让暮然那绝望的神情重新埋藏起来,不去扰她。
暮一叶沉静了片刻,待到心绪安宁后,倏地抬起了眼,拔出那柄泛着银白光芒的剑,手腕轻抬,一下便削掉了凌霜耳后被流云簪束起来的头发。
凌霜还没从脚伤的疼痛中抽离出来,却忽地被耳后一阵冷极的剑风给惊了一跳。
她抬起苍白绝望的脸,此时脚上的鲜血已经渗透衣裙,染红了她的掌心,从指缝间慢慢渗出。
那一双眼睛,那里晶莹的泪。
暮一叶的杀气瞬间被凌霜的一眸,而挥之殆尽。
暮然,暮然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看着自己。
那样的眼睛,盛满了绝望和仇恨。
暮一叶手中的剑似乎被倾泻而下的月光击落在地,压倒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草,成了一道带着光芒的痕迹。
“然儿!”
暮一叶眼里的湖水像是见到了阳光,开始荡漾。
凌霜咬紧了嘴唇,脚上的疼痛已经让她痛苦不堪,而暮一叶对她的死亡威胁也显得不那么可怕。
她怨恨的看着暮一叶,死死的盯着他有些恍惚的眼睛,“你是个疯子,要么杀了我,要么下次我再遇见你,也一定不会放过你!”
似乎凌霜并没有感到暮一叶的异常,只是一味的捍卫者作为临死之人最后的尊严。
暮一叶听到凌霜尖厉的声音之后才晃过神来,紧紧地蹙着眉头,看着凌霜没有血色的脸。
暮然的眼睛明亮却是细长的,而她,清亮而大。
暮然是一张精巧的瓜子脸,而她两颊似乎更加丰腴一些。
暮然的唇很薄,就像是春日里被雨打过的樱花花瓣,浅浅的一层粉色。
而她,即便面色雪白,唇色却很深,更像是含苞的牡丹。
她不是暮然,她是自己找了很久的药引,只要取了她的精元,暮然就可以回来了!
她是开天奇莲的转世,她可以救暮然。
暮一叶在心中不停的呐喊着,提醒着自己做该做的事,可手上的拳头和地上的剑都没办法朝那一张胜似初雪的面庞刺去。
凌霜昂着头,因为疼痛额上的青筋也有些显现了出来,倒吸一口凉气,一字一顿的说着,“你,要杀就快杀!不杀,老娘也快痛死了!”
暮一叶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妙的神色,像是怜惜,又像是逃避。
他张了张口,说出的却是,“你受伤了?”
凌霜再次弯下身子,紧紧地握住一而再,再而三裂开的伤口,咬着牙齿说道,“本来没什么事,都怪你吓我一跳,撞到石头,裂了!裂了!”
最后两个字,凌霜是扬着头吼出来的。
此时的愤怒俨然已经盖过了死亡的恐惧。
凌霜怒气冲冲的盯着暮一叶的眼睛,却又时不时的弯下腰去握紧脚踝。
暮一叶顿了顿,柔了声音,蹲下身来,凑近凌霜,“是我不好,我帮你看看!”
凌霜瞟了他一眼,又飞快的别过头去,“你别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你不是要杀我吗?现在又装什么好人?”
暮一叶皱皱眉头,不由分说的抓起凌霜的右脚,放在自己的腿上,三两下撕去了缠在凌霜脚上的纱布,盯着皮开肉绽的脚后跟,眉头皱的更深了。
“贪狼伤的?”
他的声音有着让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凌霜又生气,又害怕,却又鬼使神差的点着头,“嗯!”
暮一叶撕下袍角,擦了擦淌到伤口旁边的血迹,再从怀中掏出一瓶墨色药瓶,打开瓶塞,轻点几下,很快,一层淡淡的黄色粉末便止住了不停冒着血的伤口,而凌霜也觉得似乎没那么痛了。
凌霜放松了由于疼痛而绷紧的神经,抬眼望了一眼正帮自己包扎伤口的暮一叶,问道,“你该不会是先帮我,再杀我吧?你这个人,还真是脑子有病!”
暮一叶头都不抬,只说了四个字,“下次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