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一切以遍地的死尸,漫野的残肢做了结局。
其中死得最凄惨的是陈毅。
他是整个战场里最后一个倒下的人。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中有怎样的执念,以至于在颜无双那诡异的,能够直接迷惑人灵魂的琴音下,双眼依旧保持在红与不红的无限循环中。
那时的他与他那每一个杀死了周围的袍泽的,最后落单了的士兵一样,伸出那双掌握兵器奋勇杀敌的手,死死掐在自己并不坚硬的脖颈上,一张脸被憋得红了紫,紫了青,青了又绿,继续掉入掐一会儿松一会儿的无限噩梦之中。
最惨的是他的四周还虎视眈眈的围满了要命的音刃,却只如装饰一般的将他包成一个隔空的茧,蔑视着这个男人在琴音中备受虐待。
事情本不该发生到这地步,以两方的实力而言,颜无双“一个不留”的命令其实不太可能成真,颜无双也不过是一时的气愤难当,这一点每一个人都十分清楚。
毕竟他们要做的只是救人而已,不可能救到了人还死缠烂打的继续厮杀,有那点时间还不如早点回家去想对策怎么应付长孙玥那个瘟神!
一切的起因不过是因为陈毅,因为他不为人知的私心,擅改了长孙玥的旨意,才会造成如此惨烈的情形,于双方,其实都没那么好过。
所以他是自作孽不可活,就算颜无双心软不杀他,他也绝不可能在长孙玥手下活下来,违抗圣旨这种事,向来不是什么小罪。
彼时颜无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不到陈毅眼中悲哀,怨恨,颓然,苦涩,绝望,屈辱等等变化,她只一心想着报仇,一个也不能放过的报仇。
于是当她体内那点微不足道的内力几乎要耗尽的时候,她才抬头,看到了远方被鲜血沾了一身的男子眼中,痛入灵魂的悲伤。
然后他死了,死在终于不再隔岸观火的漫天音刃之下。
成千上万的音刃须臾之间在那具雄壮的身体上完成了一次切割,这个名叫陈毅的,在颜无双生命里一闪而逝的,带走了用命护她的凤玄羽的男子,霎时就分离成一堆血淋淋的肉块和不甚干净的骨架。
她离开的时候,抱着琴,靠在独孤璃月温暖的胸口,慢慢闭上了眼睛。
甚至没有分出一丝心力去看一眼那些她不顾一切赶来相救的“亲人”。
颜无双知道自己不该怪他们,他们的性格他们的气节也不是一天两天是这个样子,是长孙玥那个阴险的皇帝狠狠捏住了他们的弱点用来对付她,凤玄羽的死与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的。
要报仇,应该去找长孙玥才对。
她并不知道此时的自己到底有没有怪他们,或许是没有的,她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们,在好不容易救出他们以后,在凤玄羽为此而死之后。
回去的路上,除了将颜无双小心翼翼的护在怀里,独孤璃月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一天的事情有太多的出乎意料,伤痛和苦涩将每一个人都卷进了漩涡,任风云变色都绝不停息。
他没有安慰不想劝解,他怀里的女子太累了,血和泪浸染了她的眼睛,她又再一次缩进自己的世界里独自伤痛去了。
此时他什么也不愿做,因为他知道,他只需要陪在她身边就好了,这是颜无双唯一需要的陪伴。
回到帝京的时候,天色早已暗淡,城门也已经关了。
想也知道这四城门如今肯定是被特意关照过的,绝对不可能给他们两人半点行使特权的机会。
最大的可能还是直接给对上!
于是弃马,于是独孤璃月轻松得抱着无精打采的颜无双跃上城墙,大摇大摆的走了,丢下身后一群属下还有艰险重重救出来的沈家人。
处理后续情况这种事,不需要他亲自来做,他们若是连这也处理不来就可以直接抹脖子告别人间早登极乐了!
只是刚进城,颜无双就在独孤璃月怀里失去意识——那是独孤璃月点了她的睡穴。
再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到了午夜,心中堆积不去的狂乱气息已经微微平静。
“我们,要去哪里?”她不知道之前那段时间独孤璃月带她去了哪里,但此时此刻她仍还在他怀里,颜无双一双似乎恢复了正常的双眸却冷冷注视着独孤璃月不急不忙的朝某一个可能的地方行去。
“皇宫。”
说着,独孤璃月温凉的唇轻柔的印在颜无双紧皱的眉心:“他把除了老九以外所有有可能威胁到他的皇子全都除掉了,他也便以为这天下他那皇位已经坐得高枕无忧了。”
“他如今贵为皇帝,有的是无理取闹的权力,我已经容忍了他的挑衅,但他实在太不知足……他想要对我如何我无所谓,可你是我唯一的底线,他这次太过放肆了,总该让他明白的,有些人不是凭他,就能肆意染指的!”
颜无双沉默,表情有些愣怔:“你是要,逼宫?!”
“嗯,该让他醒醒了。”说着,独孤璃月紧了紧怀中的颜无双,眼中森冷一闪而过。
皇帝而已,或许给长孙亦卿坐会更适合一些,否则这帝京就没个清平了。
这一夜并不平静。
当独孤璃月还抱着颜无双在暗夜里冬日冷清阴暗的街巷中行走的时候,灯火不绝的皇宫里,正在上演着一幕幕不为人知的血腥哑剧。
无声间,整个京城里,一个又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们悄无声息的失去气息。
比如某座城楼上百无聊赖的传迅官,或者某个行色匆匆的平凡太监,也可能是某个正在与第n房小妾翻云覆雨的中年将士……
他们平日里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存在,有的郁郁不得志悲愤常常,有的得过且过听天由命,他们只是些不入人眼的小人物,然而这一夜却被一直隐藏在黑夜里的手精确的连成一条线,不动声色的,就把今夜的皇宫困成了一座孤城!
消息不能传递出去,军队也无法进行调动,堂堂皇宫,很快就会被人捏入掌中任意拿捏。
独孤璃月和颜无双终于来到宫门的时候,宫门早已经关闭,两个士兵如同往常的每一夜一样谈不上多精神的守在那里。
黑暗下的异样,还没有被察觉。
在两个守卫宫门的士兵那近乎惊恐的目光下,一个又一个的黑衣人如同幽灵一般从他们看得见的每一个角落冒出来,然后将站在他们正前方气定神闲的独孤璃月和颜无双拱卫其中。
他们两个其实只是和站门的门神一样的存在,真正守卫宫门的小队在宫门内侧,足有二三十人!而他俩的作用最多不过是在紧急情况出现的时候预先进行示警,比如现在!
只是他们因为见多了这段时间颜无双出入皇宫的频繁,一时没把她以及尊贵的荣王殿下深夜出现在这里的行为与逼宫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联系在一起。
以至于他们终于在越来越多的黑衣人森冷目光的注视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已经被干净利落的送去了另一个世界,仅留下一声短促的惊咦在已经没剩下多少莹白的帝都里响起。
不过关于没能尽到职责这一点或者不能怪他们,大概不管他们在任何时候发现异常,这群大逆不道的人都可以在他们做出反应之前完成对他们的送行。
夜风响得十分凄厉,皇宫里影影绰绰的灯光依旧亮着,但肃杀的腥气却于无声间弥漫了整座美丽的宫殿,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在今夜焦躁的睡不着觉?
黑衣人并不多,总共才不到两百人,不过这两百人里不包括今天白天跟着颜无双去追击的那部分,于是这看起来不多的数量也不是那么可以让人小觑的了。
然而今夜的目的同样不是那么简单,所以仅靠这点人要拿下固若金汤的皇宫那是不可能的。
宫门口的空气似乎已经凝固,连冷风似乎也在刮到这里的时候停滞了,除了独孤璃月和颜无双,那些黑衣人就像是没有生命力的木头一样,以不逊于远方灯光的影绰伫立在两人身侧。
此时若是有普通人从这里经过,一定能吓去人半条命,直以为是大半夜见鬼了!
他们实在是与鬼魅没多大区别了。
一刻钟以后,凝固的氛围终于被打破,地面传来隐秘的微微颤动,伴随着甲胄摩擦的细微响动,肃杀而铁血的军队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宫门口。
独孤璃月依旧面不改色的抱着颜无双回过身去,踏马而来的年轻将领无声下马,单膝跪地。
这一刻无需语言无需动作,仅仅是这一转一跪间,森冷的军令已经在空气中无声传递。
颜无双一直静静的看着,不说话也不表态。
眼前的军队以轻骑兵打头,后面是攻击力较弱的步兵,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宫门前巨大的空地,统共有四五千人的样子。
皇宫中虽然守卫森严,但宫卫的人数其实并不是那么多,满打满算也就两千人的样子。不过虽然以五千对两千是没多少悬念的事情,当然,前提是长孙玥无法调动帝京内几处军营,可要做的是逼宫,这一点颜无双知道不可能那么容易的。
这支军队与颜无双在京城见过的所有军队都不同,他们身上穿的是黑色的薄甲,气势沉凝眼神锋利,似乎有浓重的血腥气味从那些薄薄的铠甲上散发出来,似要将这夜染得更黑更沉!
所有马匹的四蹄都包着厚厚的布条以隔绝纵马时所带来的巨大声响,这是他们一路来并没有惊扰什么人的重要原因。
这是独孤璃月的军队?!
不可避免的,颜无双有些惊讶,他不是没有实权的么?更惶论是兵权!
眼前这支明显不是京城里那些养尊处优的兵条子可以比拟的,而是属于整个青渊里极其稀少的,真正上过战场见过血的珍贵兵士!如果颜无双没有猜错的话,这些人绝对是驻守北部草原边城的将士。
那么,数千里之外的他们,是如何出现在这深夜的帝都的?
他们又为什么会听令于独孤璃月一个本该毫无权柄的外姓亲王?
一个一个问题汇成巨大的河流将颜无双淹没,但她最后却是一个也没有问出口,因为就在这一刻,紧闭的皇宫大门——开了!
当然,宫门大开并不是因为他们此行目标败露,从而导致长孙玥带着人马悍然迎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今夜的长孙玥注定只能做个瞎子聋子任人鱼肉。
飘渺的几缕影子于无声间在在那厚重的宫门前闪没,留下几具萎顿的尸体在夜色里被无情隐没,门就是这样开的。
而不远处,第一重宫门的守卫军终于被惊醒,大惊之下急急奔掠而来。
这个血腥的夜晚,于此时,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