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北的担心不是没来由的,只是任他匆匆地追了出去仍是没有留住那个让他心心念念想要呵护着的女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倒在自己的眼前,从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了一具没有知觉的尸体……那一切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
早晨八点,正是一座城市最忙碌的时候。不管是车辆还是行人都有些行色匆匆。
此时,岳西正无所事事地坐在一块一米多高的黑色大理石墓碑上双脚不停的晃荡着东张西望。
“喂!你是新来的吧?”一个形容枯槁眼窝深陷的老者从地下探出半个身子,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姑娘,你不停地在敲我家的大门,可是有事?”
“哎呦,老伯,真是对不住!”岳西伸出右手,五指并拢着抵在额上,做了个敬礼的手势:“我是新来的,叫岳西,正等着看我的葬礼呢。我听见他们说好似是八点半就开始。”
老者盯着她胸口上血了呼啦的一片,眯着眼睛看了一阵,然后叹息着说道:“可惜了了……多好的岁数!小姑娘你几岁了?”
“差不多也就二十多岁吧。”她是个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然也就无从知道自己的确切年龄。
估摸着时间是差不多了,她有些期待着看着殡仪馆礼堂的方向。东哥会来送她最后一程吧?
楠姐不知道安全走脱没有。小北北是一定会来送她的……
岳西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双脚又无意识的摇晃起来。
“不要敲了……”才回到地下的老者又钻了出来,离着还有两米来远,他的一条手臂居然伸出老长,绕过墓碑用手抓住她不停后磕的双脚:“这就是我家的家门,你坐在我家的屋顶上我就不说什么了,可姑娘你不能一直用脚踹门啊!”
“作为一只鬼,咱们可是和人类都反着的,看着太阳你难道不觉得浑身无力,四肢酸软,想要睡觉么?”
岳西一阵茫然,她低头瞅着自己脚踝上老者鸡爪子一样瘦得皮包骨的一只手,然后才喃喃说道:“我……忘了……我已经死了。”
“唉!”老者长叹一声,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没想到假牙倒是掉了出来,他赶紧弯腰捡起,吹了吹上面的灰尘,又默默地隐身于地下。
岳西似乎直到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七天了。
自己的魂魄从最初的浑浑噩噩中东飘西荡,又聚拢在一起,到现在的神智清明,死前的所有记忆都在,只是她一直不愿意细想这件事。
这次行动不是她和东哥做接应的么?当时他们扮作一对情侣,挽着手与拿到了‘货’的楠姐擦身而过,正把紧跟在她身后的那个男人隔开,好让楠姐顺利混入步行街的人流当中得以脱身。
两个人状似亲密的边走边聊,并不看路,巧妙的挡住了那个男子的去路,她甚至从身旁的玻璃橱窗里偷看了一眼东哥与她站在一起的身影,“真是般配啊!”
心中窃喜的美意才浮现到她的脸上,岳西就见到那个高大的男子快速的出了手,眼前匕首的寒光如流星般闪动了一下,她便身不由己的往前一冲,接着那短暂的彻骨的疼痛,才让她战栗起来,她便觉得自己的魂魄已经离了身体。
一刀毙命!
她为楠姐挡了那致命的一刀。
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挡那一刀,现在细想起来,抬腿一脚,将那人手中的匕首踢飞不是更好?
“岳西,岳西!你醒醒啊……不要死……”这是她在双眼闭上前,在人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所以不管现在细想过去事儿有多么的后悔,她都没有机会再去重来一次了。
死了就是死了。
最后那句话到底是谁和我说的?坐在墓碑上的岳西喃喃自语:“不会是东哥的,他从来都是叫我小西,那会是谁呢……我听着有点像北北,可这次行动没有他啊……”
岳西抬头看看头顶上的太阳,虽然现在是严冬,北方的阳光暖暖地并不强烈,可仰头才看了一眼,她就赶紧低下了头,只觉得眼睛被阳光刺得像要冒血一般生疼!
于是她赶紧从墓碑上跳了下来,想要躲避一下。
平时做起来毫不费力的这么一个动作,此时她竟觉得双腿软软的像是没有骨头的面条,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一般。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墓园的墙边,躲在阴影里,这才感觉好受一些。看来那老伯说的没错,做鬼的滋味与做人真是不同。
“可惜啊,若是再晚死一分钟,让我留个遗言啥的也好啊。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交代呢……”
“小姑娘,你现在不要再想着上一辈子的事了。”方才与她说话的老者不声不响地从岳西身后的墙壁伸出头来,正好把岳西吓得半死顺带向她展示了下他口中已经洗干净又戴上的假牙!
“老伯啊,我可是才做鬼没几天,还有些不习惯您这种神出鬼没的交流方式啊。”满脑子都在胡思乱想的岳西对上从墙上忽然探出的骷髅似的一个脑袋,差点坐在地上。她说话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理解,理解。”老伯点头,很是通情达理:“做什么都有个习惯的过程,等时间久了,你就会发现做鬼也不错。”
岳西没有多少当鬼的经验,所以此时她只能做了听众,皱着眉开始琢磨他到底是怎么进到墙里面去的。
“你等的是他们吧。”老者伸手一指她的身后。
顺着老者指着的方向,岳西就看见穿着蓝色羽绒服的东哥和一身黑衣的小北跟在两个中年男人的身后缓步走了过来,神情肃穆。
两个中年男人一个人提着一只铁皮桶,另一个拿着抹子等工具。东哥空着手走在中间,而小北的曲着双臂紧紧地搂着怀中盖着红布的一只盒子。
岳西在看到那只盒子的时候,被匕首穿透的心脏狠狠的疼了一下!她马上感应到了,那里面装的正是被火化后的自己。
“嚯!你家人对你可是真不错!”老者没有注意到岳西表情的变化,他羡慕的说道:“他们给你买了别墅……你家的房子大……”
岳西撇开老者,迎着那些人走了过去,灵魂对身体的依赖太过强烈,哪怕那具身体已经化成了灰,此刻她的魂魄依旧不受控制的迎向曾经的自己。
为什么抱着自己的不是东哥而是小北呢?岳西停在路边,眼看着几个人在自己身边走过,心里有着些许的遗憾。
走到高档墓园区,东哥跟着两个工人走了进去。小北抱着那个骨灰盒停在墓园的门口。
岳西看到两个工人把门口立着的上面刻着天使的墓碑抬了进去,“这个就是以后我家的大门了吧?”她侧头看了看,墓碑上已经刻了字。
不知道上面写得什么,岳西想走过去看看。
“我给你烧了好多好多的纸钱……”小北低了头,把脸颊贴在怀中的盒子上:“都给鬼差吧,你不要住在这里,快点去投胎,我等着你来找我……”
抬起的脚步又放下,岳西抬头望着脸色苍白的小北。
东哥,楠姐,她,还有小北,他们都是孤儿院的孩子。一起长大,然后一个一个地离开了那里。
是东哥带着他们加入的组织。
十几年了吧,她记不清具体的时间了。脑海中只有不断的搏击,厮杀,训练,任务……
她几乎成了一部机器。
除了上学,就是在不停的训练,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只有强大了,他们才有可能活的长久。
小北是他们几个人中最小的,今年才刚满十八岁。
“我要和你上同一所大学,我要做你的学长!”那个长相秀气,身材纤瘦,美的一塌糊涂的小男生在升入高三后脸上笑吟吟地向她宣布着他的决定。
“切!”岳西伸手揉揉他柔软的头发:“今天没吃药吧?看着你就‘蒙蒙’哒!”
“傻了吧唧的,你就是考入和我同一所大学,也只是我的学弟好不好?想骑到我的头上去?下辈子吧……”
“我会跳级的,用两年时间修够学分,读研的时候就可以超过你,那样我就是你的学长了!”
“嗯,想法不错!好好努力吧小伙子,姐姐看好你哦!”岳西身子后仰,努力做出一副伟人的姿态来,拍着他的肩膀:“小鬼,饿不饿?”
“都快七点了?”小男孩儿看了看手表又放下手臂,双手插进裤兜,摆了个很帅气的姿势:“去吃晚饭吧,我请客。”
“嘿嘿!”岳西一看到他这副装大人的样子就觉得好笑,“我们去吃麻辣烫,一人吃六块钱的,姐姐请你吃好了……”
听到这话,小北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他先是低着头盯着地面不看她,等脸上的红潮渐渐退去才抿着嘴笑道:“岳西,你都学坏啦……”
往事如电影画面的分镜头,一组一组地从记忆中掠过,岳西看着那个抱着骨灰盒的男孩子竟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心里是酸痛的甜。
“君北。”东哥一贯沉稳的声线有些沙哑:“让小西入土为安吧。”
小北缓缓的抬起头来,往高档墓园区的大门里望了一眼。
“早点去投胎,别让我等太久。”小北的轻吻落在盖着骨灰盒的红布上非常依恋地停了片刻,然后才迎着东哥惊异的目光走了过去。
岳西用手使劲抓着残破的胸口,只觉得心都碎成了渣,“北北啊……”她能感受到他的痛彻心扉的伤悲以及——愤怒?
愤怒?北北为什么会如此的愤怒?岳西觉得自己当了鬼后脑子很不好使,每次在思考的时候都会楞上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小姑娘,给你送行的那两个小伙子打起来了!”老者蹲在高档墓园区的门口,手里举着一串黑枣糖葫芦,饶有兴味的边吃便看热闹。
“好功夫!”老者用手里的糖葫芦往里指了指:“穿黑衣服的那小子是跟羽绒服玩命呢,不过……”他摇了摇头,没有再说去了。
小北才进了组织没有多久,功夫比东哥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如今他豁出去了,疯子似的拼命的打法在和东哥较量,真是搏命的招数!没有防守,只有进攻!
“住手啊,快住手!”岳西看到纠缠在一起的两条身影,脉动两条软趴趴地腿用力往墓园门口跑:“东哥,小北,不要打了!”
“没用的,你说的话他们是听不见的,毕竟已经阴阳两隔。还有啊,这个门禁没有消除,你也是进不去的。”老者的话说还未说完,岳西已经被一道无形的屏障弹了开去,她惨叫一声落在地上,魂魄飘摇似要散开!
“不要乱动!”老者把黑枣糖葫芦咬在口中,走到岳西身边,拖着她就往阳光照不到的墙底下走:“都说了,你就不要再想着活着时候的事了……你现在是一只鬼啊,活人的事你哪里管得了?”
岳西说不出话,七天,好不容易才在混沌中聚拢的魂魄都虚弱到了极点,随时都有魂飞魄散的危险。
“君北!你到底有完没完?小西的死就是个意外,我也不想的!我们做这一行,哪有不死人的……”小北的两只手腕都被东哥钳制在了右掌中,他的左臂锁着小北的咽喉,而他的前胸正贴着小北的单薄的脊背,只要一用力收紧左臂,小北就会没命!
“东哥,不要啊!”岳西什么都顾不得了,她觉得自己是在拼了命的对着他们呐喊,可那两个人似乎没有一点感觉。
“是你推了她一把,为楠姐挡了那一刀!否则她怎么会死?”小北西斯底里地喊着。
什么?岳西不可置信地转头望向老者:“老伯,他刚才说的什么?”
老者疲惫地靠墙坐下,伸手把口中的糖葫芦拿了,才一张嘴,假牙便又跟着掉了出来。
“哎呦,真麻烦!又得去洗。”说着便颤巍巍地飘了起来,朝着墙里隐去:“他说,是那个穿羽绒服的推了你一把……”
“你明明听见了,只是不能接受而已。”老人的身影完全隐没不见,这句话是从墙壁里传出的。
我是这么死的?岳西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如果小北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这个真相确实比让她再死一次都痛苦!
东哥是不会推我的……岳西喃喃自语。
“要么现在你就打死我,要么等着我把你打死!”这咬牙切齿带着煞气的声音是小北的。
岳西靠在墙边已经不能动弹。她是新鬼,甚至连形象都保持着死时的惨状,弱小的她如何能禁的住门禁的冲击?所以现在的她是有心无力,只能委顿在墙边的阴影里,听着他们说话。
东哥没有说话。
过了片刻,岳西就看见小北踉跄着走了出来,浑身是土的离去了。
她松了口气。
东哥终究是不会对自己人下狠手的。
岳西笑了。她偷偷喜欢了他那么多年,东哥怎么会让自己去为楠姐挡刀呢?一定是小北看错了……
“对不起……”东哥沉沉的声音过了好久才传了出来。
“小西,我爱楠楠。”
这句话让岳西的心瞬间便空了……
你爱楠楠……
可我……
岳西苦笑了一下,暗恋算爱吗……
“楠楠她……有了,是我的孩子……我们已经说好了,这次任务完成以后就收手的。若真刺到了她的身上会是一尸两命……所以,现在是最好的结果。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幸福么……”
“呵呵,所以你就替我大方了一把?让我做了一回见义勇为的大好青年……”
心里难受的感觉是没着没落的,岳西竟恨不得自己灰飞烟灭没了知觉才好。
“最好的结果……是啊,你的楠楠,还有你们的孩子……这次行动后的酬金就算是你们都收手以后的日子也是衣食无愁了……”
“可你忘了问我愿不愿意了,我……”岳西自问自答,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
若是在自己神智清明的情况下,会去挡那一刀么?
岳西苦笑了一下,老伯说的对,自己已经死了,如今再去想活着的问题似乎确实多余,她死了,这便是结果。
生的糊涂死的窝囊,这一世她的一切都是不明不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