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带人搜城!务必找到赵姬和赵政!”赵武灵王吩咐完,旁边立刻有一个人领命而去。
我内心一震,好想快点逃!我不应该把赵政带出来的!
“不如我们给秦国写一封书信,告诉他们我们把秦王孙送回去,来跟他们永结同好!”平原君不愧是老人家,他可是相当淡定。但他显然不想那么多人听到,声音压得很低。
但是我离他们很近。
“但是异人明明是自己逃走的!”赵武灵王觉得他这个建议好像逻辑上有问题。
“大王,我们这样说又何必在乎这个是不是事实呢?”平原君说,“只要做给天下人看就行了。”
“哼,明人不做暗事!平原君,你这样做怎么掩住天下人的嘴?”一个大臣从旁边走出,“我看倒不如写信给秦王质问他。当初他送王孙异人来赵国做质子,现在质子并没有经过我们赵国同意私自离开。我们赵国完全可以要求秦国把异人送回来!如果他答应了很好,如果他拒绝了,我们也可以说是秦国人失信于赵国!天下人是不会归顺于没有德行的人的。”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都连连点头。
然后又有一个臣子站出来:“大王,我觉得这次受了吕不韦贿赂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
赵武灵王点头,习惯性的望向平原君:“相国,你说这样应该怎么办?”
平原君说:“大王,公孙乾有错,那不如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大王,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那个大臣继续说,“贪没,失职!罪责重大!如果从轻发落,臣恐怕大王难以服众!”
说完,他还瞄了一眼平原君。
赵武灵王点点头:“平原君,你意下如何?”
平原君见赵武灵王这么赞成那个大臣的观点,便敷衍一下:“臣认为司马所言不差。”
公孙乾一时间脸色多变。我看的出他的恐惧和羞愧!
“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苟活!但是愿大王念臣下历来尽职尽责,放过臣的部下。他们都是无辜的啊!臣愿意承担一切。”公孙乾一脸悲色和决绝。
说完,他一下子抽出自己的匕首。
旁边的人大惊。赵王的护卫更是团团围着赵王。
但是公孙乾将匕首送入自己的胸口,口吐鲜血,倒下了。
我看着这么血腥的一幕,觉得不可思议,却没有多少恐惧。
反正人不是我杀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又不信鬼神,何惧之有?
一边看戏的赵国人也被这场变故点燃了活跃的神经。他们有的觉得恐惧,有的唾骂公孙乾,有的可怜公孙乾!总之有多少个人就有多少种感情。
我连忙转身安慰赵政。
赵政眼中有惊愕和迷惑。
他是不懂吗?
此时平原君再次走到我们身旁,赵王的车驾重新起动。
“怎么样?小孩子,吓到你了么?”他半蹲下来,柔声对在身后的赵政说,用手帮赵政擦眼泪,“不要害怕,不要害怕,我在这里。这样的事很快就结束了!结束了!”他的音调越来越低,有种安慰人的力量,但是我明明在他声音中听到一丝无奈。
我很害怕,不知道以前平原君见过赵政没有,平原君会不会认得赵政的?
这时,一个女人的哭声传来:“孩儿啊!你们在哪了?”
是王德音!
王德音此时披头散发,有点疯疯癫癫的。她看见我们,立刻不顾一切的冲过了。
但是那些赵兵拦住了她。
我反应过来,连忙对着她喊:“王姑姑,王姑姑!”
平原君望了望王德音:“放她进来!”
赵兵让王德音进去。
王德音一手搂着赵政,又用一只手扯着我。
然后她惶恐地跪下给平原君叩头,全身颤颤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平原君也不见怪,向着我:“她是你的姑姑?”
我点点头。
“你的父母呢?”平原君柔声问。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一阵:“我也不知道。”
平原君愣了一愣。
王德音连忙说:“她是我收养的孩子,她不小心冲撞侯爷,恕罪恕罪。”
“那夫人你也好心。”平原君说,“你放心,他们并没有冲撞谁,倒是他们被马匹惊吓了一番。”
平原君再没多说,反而掏出一块银子,蹲下身,抽出我的小手,将银子放在我的掌心:“小姑娘,拿着这个。”
“不行不行。”我连连推辞,要抽回手。
“拿着吧。”平原君很坚持。
王德音暗中捏了我一下,说:“你这孩子,还不谢谢侯爷。”
我收回手,手心处有凉冰冰的一块银子。
平原君看看我们,摸摸赵政的头发:“多可爱的孩子。”然后一个人牵了一匹马过来,平原君翻身上马,往赵王的方向赶去。
平原君的身影一远,王德音立刻抱着我们两人飞奔到一个僻静的角落。
“阿房!”王德音脸带怒色,还有一丝后怕的惊慌,“你怎么可以带着公子乱跑!”
“不要怪她。”赵政说,“是我让她带我出去的。”
我跟王德音都呆了呆。我感激地看着赵政。
“阿房,我不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知道没有?”王德音并未打算放过我。
“是。”我心中后怕,我可不想赵政受到任何伤害。
“厨房灶下有一个地窖,如果有兵来搜,你要带着公子进去躲避,知道没?”她想了一阵后说。
“知道。”我说,“那安爷爷知道吗?”
“怎么会不知道?这间房子他一手建起的。”王德音端下身,又摸摸我的脸。
“公子,我这几天都有事,不能一直在公子身边。”王德音对着赵政,态度还颇为恭敬。
赵政也不应。
这天晚上,我跪在赵政的床铺上,帮他弄干头发。他人虽小,头发却长。
“阿房。”他叫我。
“什么事?”我应。
“公孙叔叔为什么要死?是因为父亲和吕叔叔吗?”他问。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赵政问这个问题有点怪怪的。
“我也不知道。”我回答。
“母亲说过,父亲跟吕叔叔要出城,他们不让我跟别人说。……我想要告诉阿房你。”他说。
“嗯。”我应,他这是跟我分享他的秘密?
我蹭蹭赵政的脸蛋,他居然破天荒地笑了。
“阿房,你会一直和我一起吗?”赵政问。
和赵政一起?一直?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二十一世纪的正史上并没有阿房这样一个人,我当然也不知道阿房的命运。如果那个三十二世纪的人在这里就好了,我想知道我的命运。我感激他将我从大火中救出,赐予我全新的生命,但仅仅几天,我就觉得这个女孩的日子真的很累很绝望。
我才犹豫了一阵。
“你也走吗?”赵政说,“父亲离开我,母亲离开我,吕叔叔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
他忽然这样说,不似小孩子发脾气,而像一个人阴郁而低沉的表达。
“我要赵政。”我说,我完全忘记了赵政以后的辉煌人生,只看见一个孩子,一个年纪太小,太过柔弱的孩子。
我抱住赵政:“不怕,阿房不会离开你,不会离开……”
赵政没有再闹别扭要出门,我们安安分分在那所房子里过了一个月,期间我们还好几次断粮。我们的日子很无聊,我的日子还很累,但是我看见赵政,忽然就觉得自己有责任表现得坚强一些可靠一些,让这个孩子觉得他有所依靠有所安慰。
可能是因为邯郸城实在事务太多,根本没有人顾得上赵政。
这天,安老头中午时分就急匆匆地回来,还带着一个头顶半秃的高大男人。
“什么情况?”安老头焦急的问。
“妈的,魏军不知道从哪里来,总之他们就这样出现了。”那个男人一拍自己脑袋,“死了,死了,好多兄弟。”
他居然呜咽起来,一个大男人哭,看起来有些好笑。
“不要哭了,等我一阵。”安老头风风火火地冲进屋子里又出来。
“阿房,看好赵政!”他心情很差,恶狠狠的吩咐。
我点点头,将在近的赵政贴近自己。
他们走了,却带给我们两个久久不散的恐惧。
相反,我有时从门缝里看出去,却看到冲冲走过的人们喜形于色,干劲十足的样子。
“他们是敌人。”赵政说。
“谁说的?”我问。
“母亲。”
我不说话。他们哭的时候我们应该笑,他们笑的时候我们就该哭。
我却强迫自己笑,对着赵政笑。
但是我早就发现赵政实在是一个敏感得像人妖那样的孩子,偏偏又天生善于隐藏自己,他又怎么不会感到周围变化的气氛。
这天晚上,我们忐忑不安地睡下,却都睡不着。
王德音来了。
她隔几天就会来看看我们这两个小家伙。
“姑姑。”我很感激她,她的出现就是一种安慰一种鼓励。
“你们这孩子。”王德音对我笑了笑。
我问:“今天中午,安爷爷带了一个男人回来。”
“谁?”王德音有点紧张,“还在吗?”
“我也不知道,那个男人很高大,头发很少,已经走了。”我说。
“哦。”王德音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望。
“秦军战败了?”我问。
“你知道?”王德音问。
“我听那个男人说很多兄弟死了,魏军来了。”我说。
王德音又摸摸我的脸:“嗯,不知为什么明明带着魏军的是晋鄙,却变成了信陵君。本来以为晋军是不会动的,谁知他们竟敢背后捅我们一刀!可恨!”
我不说话,我知道信陵君窃符救赵的故事。
王德音笑笑:“不用担心,只要没人知道小公子的身份,你们就不会有危险。”
一天过后,整个邯郸城都充满了劫后重生的喜悦,就连我这个深居简出的人都能感受到,因为人们的欢腾声此起彼伏。
秦军最终还是没有踏进邯郸城,即使几年前白起在长平坑杀了几十万赵兵大大削弱了赵国军力之后,赵国的人民还是英勇地捍卫自己的家园,直至等到援军,大败秦军。
安老头不见踪影,王德音也是。
家里昨天已经没米了,什么吃的都没有。虽然我们也曾经断炊过几次,但是饥饿的感觉太难受。
现在秦军大败撤走,邯郸城门大开,迎接信陵君的魏军入城,城中的戒备很松,我便想自己出去买东西,当然不能带赵政。如果我要出去,赵政也拦不住,也不会拦我。但是我就是自己对赵政解释了几遍才一步一回头地出门。
我当然不熟悉路况,但我记得上一次那个集市的位置。现在秦军新退,不知道城外的物资运进来没有。
一小队士兵走过,大概十来人,他们穿得跟赵兵不同,应该是刚进城的魏军,果然是对平民分毫不取,分毫不扰。不过,为什么这里出现了一小队魏军?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我不知道,却忍不住心惊肉跳的,因为自己身上藏着秘密。
我一边想一边走,却不知道怎样的,迷路了。
在二十一世纪,我算是半个路痴,出去时总是粘着别人,靠别人来认路,所以,现在我迷路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转了好久,越走越乱,想到赵政一个人在家中,担心焦躁让我更加混乱。我才发现自己越转越偏僻。
“小姑娘,你来这里干什么?”一个戴着头巾的老妇人问我,“你也是来找你的亲人么?”
我呆了呆,不说话。
“找到了么?”老妇眼睛有点浑浊,“有一批人被移去西面,你可以去看看。”
我不明白她说什么。
“阿房。”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王德音。
她一个箭步上来抱起我,她罩着黑色的面纱。
那个老妇人温柔地看着我们:“找到了么?”
王德音没有理她,转身自顾自地走了。
“那个老婆婆?”我说。
“傻的。”王德音说,“她儿子死后就傻了。”
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你怎么在这里?”王德音问,“小公子呢?”
“家里没有吃的了,”我说,“赵政在家里。”
“不要说话。”她说。
“王姐姐,”一个人倏地从侧面闪出来,叫住王德音。
“龚祝,回来得好快。”王德音说,“那个人怎么样?”
“信陵君是一个好人,不过他那些谋士都不过泛泛之辈,不过那个唐睢倒是说了一句好玩的话。”龚祝说。
“好玩的话?他说了什么?”王德音抱着我,一面走一面跟龚祝说话。
“事有可知者,有不可知者,有可忘者,有不可忘者。人之憎我也,不可不知也,我之憎人也,不可得而知也。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我之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
“那个人叫唐睢?”王德音问。
“是,不过他就是个好人,”龚祝笑笑,“就是一个好人。”
“我懂。”王德音很快将我送回去,交代一声,“你回去陪公子,不要到处走。”
“嗯。”我点点头。
我进去后,院子和大厅里都没有看见赵政,他跑去哪里了?
“赵政?”我叫,“你在哪里?”
没人应,我担心起来,冲进房间里。
赵政躺在床上,自己盖了被子,把脸向着里面。
“赵政,”我柔声唤,凑过去,“不舒服吗?”
我伸手摸摸他脸,发现他脸上湿润一片,怎么哭了?我心一惊。
“赵政,怎么了?”我问。
他如往常一样,没有回答。
我很有耐心地重复,好多遍。
“我以为阿房不要我了。”他终于出声。
“怎么可能?”我说,“我只是出去一会而已。”
“我觉得好久了。”他说。
我只好说:“对不起。”
“你以后都不能离开我。”赵政眼泪已经干掉,泪痕却印在脸上。这些天下来,他瘦了好多,不知道赵姬现在看到他,还能不能认得出他。
“好好,我答应你。”我连忙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