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始看到我时，还以为我是哪家的小姐，对我还算尊敬。我告诉她我是嬴政的女婢后，她对我又冷淡下来，本来想把我调开，但是嬴政及时出现，硬是把我留在他身边。不仅如此，嬴政还不让我睡在宫女住的地方，硬是要我跟他睡在一起。他耍的小性子，据说连秦王都听闻了，还害得我走到哪里，都有宫人认得我。
少府的总管是一个中年的阉人。他慈眉善目，身材发福，来嬴政的宫中看了几趟，察看诸多事务，还对嬴政极尽逢迎，有问必答。
有一天晚上，嬴政忽然想吃早上在他母亲那里吃的桂花糕，我便去厨房问了那个守夜的厨子，他说已经没有了，如果王子真的想吃可以去赵夫人那里找找。
赵姬的房中灯火通明，门口有好几个内侍守着，我便知道秦王在里面。我想不如等一阵，如果秦王走了我就进去，否则我就回去好了。
“阿房！”是衣衣，从一个转角向我招手。
她现在穿了宫女的衣服，倒显得更加清秀大方了。
“什么事啊？”我走过去。
“我肚子不舒服，就是那个。”衣衣脸红红的，“你帮我把这件披风给小姐好不好？”
今天秋风起了，还真是冷。
“啊？”我有些犹豫，不想惹事啊！何况赵姬这样的人我不想多见，至于秦王这样的人我是害怕见。我讨厌被人捏着自己性命的感觉，既然我无法改变我的地位，那么我安守本分总可以吧，对那些可能会危害到我的人，我的原则就是远离他们。
但衣衣一脸哀求的表情，让我心生不忍，又想：秦王不也是人？他又不会看到一个人就想把他拖下去杀掉，那他就不是人而是大魔头了！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好不好？”衣衣双手托着一件白色的毛茸茸的披风，求我。
“好啦，好啦。”我勉强接过，向她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我进去时，一个高高的脸色黝黑的侍卫拦住我，问了我几句，检查了我的牌子，便放了我进去。
屋子里却异常暖和，安静，只听到里面的人低低的说话声。
一个高挑的宫女站在屏风外，她叫卫华，几天前认识的。
“怎么是你？”她轻声问，生怕打扰了里面的人。
“衣衣，她不方便。”我用嘴型说，看着那浅白色的屏风，心里生了怯意，不禁笑自己太过软弱。
“你还是快点送进去好了。”卫华善意提醒我。
我咬咬牙，故意将脚步声放重一些，在要转过屏风时说：“赵夫人，我把你的披风拿来了。”
“拿过来吧！”赵姬说。
我才敢转过屏风，看到秦王在榻上端坐，赵姬倚在他的肩上，面有不虞。
“这个宫女，好面善！”秦王颇有兴趣地打量我几眼。
我紧张得全身都暖和起来。
“大王，你忘记了？”赵姬说，“她不就是那个阿房。”
说完，我看见她眼中的鄙夷和厌恶，就像我是一个不干净的人那样！为什么，为什么？
“是么？就是政儿很喜欢那个奴婢？没想到现在长这么高了。”秦王不禁感叹，和以前一样，毫不避讳我，将赵姬抱着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轻轻在赵姬嘴上偷一个吻，“我当初还以为我们只会分别几个月而已，谁知道会是整整八年？”
“是啊！臣妾也老了。”赵姬把脸埋在他的胸前，深吸他的气息。
我眼看着地下。赵姬连30都未到，现在就算把秦王的女人都叫过来，她也比得下她们，她感叹什么！
“但是锦儿还是那么美丽。”秦王甜言蜜语。
赵姬忍不住笑出声，但只一阵，她脸色又凝重起来：“大王，你忘记了当初答应臣妾的事了么？”
“没有，只是秦国的公子在很小的时候就有先生教他们读书了，现在子婴都能写很多字了。”秦王摸摸赵姬的头发，解释着。
“我父亲在政儿小的时候也替他请了先生的。”赵姬挣开秦王揽住她的手，焦急地说。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先让政儿读一会书，让我看看他的水平再说。”秦王安慰似的，“何况，你对政儿没有信心？我倒觉得政儿不会让我失望。”
赵姬才松开眉心。
“好了，不是要出去看看秦宫的夜景？我们现在就去。太晚天就更冷了。”秦王自己走过来，拿过披风帮赵姬系上。他们俩便相扶走出去了。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我无语得发了一会呆，才记起嬴政他想吃桂花糕。我瞥了一眼案几上的一个碟子，里面只有一些糕点的碎屑。
“阿房！”卫华走进来。
“你不跟着你的主子？”我问。
“大王和夫人说不用人跟，我闲一会又不会死。”卫华跟我搭讪，“阿房，我还不知道你是哪里人呢？”
“我住在赵国啊！”我说。我不想说我是赵国人，我不配。
“我是指你的父母是哪里人？”卫华问。
“我，我没有父母。”我犹疑了一下才说。
“对不起。”卫华面有愧色，“我不是有意的。”
“没事没事。卫华你是卫国人？”我问。
“不是，我们祖先来到秦国已经好几代了，但我姓卫。”卫华说，“我们家很穷，所以我进宫当宫女了，我三年后就可以回家。”
她的小脸一脸向往。
“你不想当大王的妃子？”我没事找话。
卫华却吓了一跳：“没有，我不想的。”
她这么紧张，我倒想打趣她了：“是么？你倒是长得很耐看，为什么不想？如果你真的要做，还是很有机会的啊。”
我本人当然很厌恶成为后宫三千佳丽的一员，现在在这秦宫中，才呆了几天就觉得束手束脚，处处都有人要查你的腰牌，我作为一个宫女还随时被点名被命令被责备。不过，幸亏有尉缭的承诺支撑着我，我才觉得异世中不那么孤单。
我最不理解的是，赵姬很厌恶我。我没有她的美貌，她的才艺，她的地位，为什么她还要花时间来厌恶我？何况，如果她厌恶我，为什么她又让我跟在赵政身边？
“阿房，你胡言乱语。”卫华恼羞成怒。
我没想到她反应如此剧烈，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乱说了。”
卫华还是红了眼圈。她原来是开不得玩笑的人。
我急得围着她转了几圈：“求求你，我是个混蛋，我不会说话！你，你就不要哭了。”
卫华看见我的狼狈，破涕为笑。
我顿时良心被解放：“是么！笑的时候卫华漂亮多了。”
“阿房，”卫华认真地说，“我悄悄的告诉你啦！”
“什么？”我问，装出有兴趣的样子。
“其实我已经有意中人了。”卫华羞红脸，“他在外面等我。”
“哦！”我得到了卫华的小秘密，不禁也为她开心一番，“你们一定会幸福的。”
祝福是我唯一能给别人的东西。
我们又说了一阵。
“阿房！”嬴政的声音。
“公子。”我和卫华都行了一礼。
“我就奇怪你怎么去那么久了。早知我就不要桂花糕！”他说，打量了周围一眼，“父王和母亲去哪里了？”
“大王带夫人去了西苑。”卫华答。
“算了，阿房，我们回去吧。”嬴政过来拉我的手，我们手牵手地回去了。
……
秦王为嬴政请了好几位有名的大儒来教嬴政为君之道，还有一个武艺高强的将领毛遂自荐教嬴政骑马射箭。天下纷乱，不要说是秦国，天下各国王族都十分看重武艺，王族子弟甚至将射箭骑马游猎看成一种游戏。
嬴政原来就是一个精力旺盛的人，又是一个孩子，特别喜欢打来杀去，爬来滚去，在他看来，这并不是一种危险，一种磨练，而是一种游戏。
那些先生还有那个教武艺的将军都对嬴政赞不绝口，比被人收买了还要用力地夸奖嬴政。所以，一个月后，秦王立赵姬为王后，嬴政为太子。
嬴政被立为太子后，我随着他搬去了太子居住的宫殿。
嬴政变得忙碌，这是他作为一个王子的义务，他活得快乐而有意义，相反，我干的活没以前多，心却比以前累。无论我干什么，我都得按着“上级”的“指示”来干，时时得受她的检查。虽然我干的不外乎是室内洗洗扫扫的小事，我也不怕吃苦，但是太子殿总管内务的女官不喜欢我，原因是嬴政他很黏我。这个原因很好笑很荒唐，我都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但是处在一群仇视的眼光中，总让我倍受煎熬。
我很想留在嬴政身边去见证一代帝王的成长，但是我对于太过波折的人生一点都没有兴趣。我想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想尉缭的承诺。
嬴政刚刚送走一个白须跟白发一起飘飘老夫子。
“太子殿下。”我逮住他。
“阿房，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他问，“怎么不跟在我身边？我想常常看见你。”
“太子殿下，我想调到后院去。”我说。我的主意是这样的。我先离开赵政，慢慢地我就是一个不惹人妒忌的宫女而已，隔几年我就能被放出宫，然后我就可以找尉缭，依靠他的承诺。
他面露不解：“调去后院干什么？”
我才个把月不紧紧跟着嬴政。他长得很快，脸上越来越明显的刚毅之色就让我觉得他陌生。
“这个？”我没有借口，难道对他说我在他身边不舒服？
嬴政眼光中童稚时忧郁的成分越来越少，而锐利的成分越来越多，竟然令我有点不敢正视。
“嗯？”
“我想念以往跟自然相处的生活，我想在后院每天扫一下落叶的生活比较健康。”我的借口实在太烂，我根本不敢触到嬴政的眼光。
“那样你就不能陪着我了，何况我怎么可以看着你这么辛苦？”嬴政说。
“太子殿下天生就是天之骄子，当然后院的活计辛苦，但是我天生就是吃苦的人，是不会觉得苦的。”我说。
嬴政皱皱眉：“阿房又怎么会是天生吃苦的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这种事情没法强求的。”我乱说的本领挺大的嘛！
“什么是‘定数’？”
“就是我这种人是不能够得到富贵的，我天生就必须去干一些比较辛苦的活。”我“善意”地解释。
“你觉得跟在我身边就很富贵了？”嬴政忽然笑了。
“这个？”我大窘，但很快回过神，“是啊，跟在太子殿下这样有天命在身的人身边，什么样的人都能沾到贵气。”我神情镇定，“所以，我恳请太子殿下让我离开。”
可不能跑题。
我跪了下去，把头深埋着。
我真的没有政治智慧，没有躲避祸患的能力，那么我就不能留在这里，就是适合去干后院的工作，最好就是能够远离政治中心远离那些动乱远离人心的倾轧。
嬴政良久没有说话，最近跟在他身边的两个宫女阿秋和郑姻倒是一直都很不解的看着我，或许她们觉得我疯了。
“阿房？你怎么相信你就是苦命？”嬴政说，“今天我才问过先生什么是‘命’。我相信世界上只有自己才是自己命的主宰，只要阿房你想，你一定可以过上你喜欢的生活。”
嬴政的话讲得相当诚恳，甚至有点像是在引诱。
“我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一个仙人告诉我，我不可以留在太子殿下身边，否则不仅会给自己带来灾难还会为太子殿下带来灾难。我觉得天命不可违，我不愿违反上天，让太子殿下遭到灾难。”我终于拿出自己的杀手锏。
嬴政愣了一愣，阿秋和郑姻也愣了。
然后嬴政不屑地大笑起来：“阿房，原来是这样啊！”
我无语地看着他，他笑什么？好好笑吗？嬴政不是一个很信鬼神的人？不是一个很害怕死亡的人？他就不怕我会克死他？
嬴政却正色：“我还在想怎么阿房这几天不陪着我，原来我还以为阿房要离开我，原来阿房还是为我好的。”
他这些话说得软软的，让我有哭的冲动，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
“那个梦怎么会是真的呢？你留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只感受到你的好处。”他认真说，“何况就算那个梦是真的又怎么样！我难道还怕了一个小小的仙人？有本事他就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他能怎么样！”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好了，怪不得嬴政以后想长生不老，他根本就觉得全世界他最大！他就连鬼神都敢超越吗？
阿秋反而忍不住了：“殿下，我觉得这些东西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真的••••••”她咽了一口唾沫。
原来阿秋这么信鬼神。
正好！
“我还是觉得神总是高过人的，即使殿下有那样的本事，我没有这样的本事。”我抬起头，继续哀求。
“阿房，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嬴政很有决心的说，“那个什么仙人的事你就不用管了，和我在一起就够了。”
他的话有一种威压，我一时居然不敢违逆了嬴政的话。
但是我没想到最后我还是如愿了，不是因为嬴政，而是因为秦王和王后赵姬。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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