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我那么喜欢你。”我说,“我怎么会不想呢?”
“反正你也逃不掉。”他不以为然,自信满满。
以前他曾经说过我只是一个奴隶而已,他还是这样想的么?
“你会留在宫中吗?”他问。
我想了想:“你想我留在宫中吗?”
“你还是留在吕不韦身边吧。”他直截了当地。
我不解:“为什么?”
他嘴角泛起无奈的笑意:“虽然华阳太后似乎很喜欢你,这会让我母亲有所忌惮,但你还是少见她为妙。我也不明白,为何我母亲会不喜欢你?”
“命中注定。”我脱口而出。
“我喜欢你们,你们也喜欢我,你们却不能相互喜欢。”嬴政说,“我该怎么办?”
我挨着他,头抵在他的肩膀上:“可能我们都太喜欢你吧。”
我们之间陷入了温馨的宁静中。太阳把无限的光热赐给世人,可他的光热哪里比得上相依相偎的两个人儿给予彼此的微不足道的温暖?一个无情一个有情呵。
他说:“阿房,你明白现在我是没有任何权力的。朝堂之上,凡事都需要我母后的同意。不过,我母后并无野心,也不懂朝堂之事,真正掌权的人怕是吕不韦吧。”
我忍不住问:“你不相信吕相国吗?”
他说:“我并非不信任他。我父王很喜欢他,也愿意相信他。我父王临终前的一段日子里,他反复交代我要相信吕不韦,要我待他如父。”
“所以你不得不喜欢他吗?”我问。
“不管你信不信,吕不韦对我确实很好。”他解释说,“你可能不清楚,我们之所以能够从赵国回来靠的都是吕不韦的周旋。而且我回来后,他处处照顾我,就连为我授课的先生都是他选的。而我父王薨了后,朝中一切事务都由他独自支持。如果没有他,整个秦国恐怕危如累卵。”
嬴政似乎很感激吕不韦,先王突然病逝,他承受丧父之痛的时候,人生最迷惘的时候,有一个人安慰他帮助他,为他安排一切,为他扛起一切,那个人就是吕不韦。而我却在他最悲伤的时刻远离他,甚至没有给过他一句安慰的话。
我问:“嬴政,我可以抱抱你吗?”
他说:“你知道答案。”
我毫不犹豫地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帮不了你……对不起……”
“王兄。”一个孩子气的声音。
“子婴?”嬴政没有站起来,顺便按住我的手不让我站起来。
“你就是阿房。”子婴饶有趣味地打量我,“我认得你。你很漂亮,真的,比蒙妃还要漂亮。”
他所说的蒙妃指的是蒙静吧。
嬴政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蒙妃让我来的。”他跟嬴政一样,狭长的眼睛在眼角处有妖魅的弧度。只不过,嬴政的眼睛是神秘莫测的,而他的眼睛却是可爱明亮的。
我和嬴政都不想理会他,谁让他打扰我们之间的温馨时光?
“你不想知道她叫我来这里干什么吗?”子婴说。
“不想。”嬴政说。
“她请华阳太后去见她。”子婴是藏不住事的孩子。
“她应该自己来,怎么可以让华阳太后到她那里?”嬴政说,毫不因蒙静是先王的妃子而给她留情面。
子婴委屈地:“但是蒙妃病了啊!”
“既然如此,她更不该让太后去看她。”嬴政故意刁难,“得让太医去看看,她的病会传人,要是会传染的话,她还是搬出宫外吧。”
“不要!我还要她弹琴给我听呢!”子婴也坐在嬴政身边。
“或许蒙静她有要紧事呢。”我说,“她一个人在宫中,孤苦伶仃,还害了一场大病,也挺凄凉的。”
“‘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知人固不易。’你就不要滥发善心了。”嬴政狭长的眼睛溢满深刻的讽刺,“何况,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也只是担心太后的身体而已。”
“王兄,你这是什么意思?”子婴问。
“学《诗》乎?”嬴政一本正经地问。
子婴一愣:“没有。”
“不学诗,无以言。”嬴政煞有其事地说。
子婴小脸涨得通红,半天说不出话来。我被他们惹得大笑。
“道不同不相为谋。”嬴政斜睨了我一眼,对子婴说,“小子你还是去找太后吧。”
“谁说我跟你不同道的?”子婴不满地皱起眉头,“我陪你一块骑马啊。”
嬴政不放过他:“既然如此,为何昨天我在马场没有见到你?”
子婴眨眨眼,委屈地说:“你昨天没有等我。”
嬴政轻笑一声:“昨天是谁赖在床上的?”
我连忙对子婴说:“小王子,你还是赶紧去找太后吧。”
“我的宫女已经去了!”子婴委屈眨眨眼,那可爱的模样杀伤力惊人,怎么嬴政就不吃他这套呢?
“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嬴政下了“逐客令”。
“我就想在这里。”子婴又眨眨眼睛,像一个调皮的小妖精。
蒙静是蒙武的妹妹,蒙武是我的朋友,虽然他对他妹妹很冷淡,但她毕竟还是蒙武的妹妹:“蒙妃,她得的是什么病?”
“你认识她?”嬴政问。
“在蒙府远远见过她一次,对她倒是印象深刻。”我说,“当时她在湖中的亭上弹琴,简直就像是飞落凡尘的仙女,着实让人惊叹。”
“当然了,蒙妃长得那么好看,见过一次就忘不掉了。”子婴认同,“不过,说到弹琴,她可比不上太后。”
“蒙妃的病到底如何?”我追问。
蒙静真是一个可怜的女子呢,刚嫁人就要守寡。守寡也算了,最可怜的是她的人生只剩下深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人生没有依托的人犹如行尸走肉,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哎!又是红颜薄命的写照。
“太医说她只是感染风寒而已。”子婴回答,却不想与我讨论他的母妃,“阿房在宫外过得可好?我听人说你住在吕相国家中呢。”
“我只是吕相国的客人而已。”我呵呵一笑,“幸亏有他收留我,不然天下就没有我容身之处喽。”
“怎么会?”子婴带着几分同情和几分不可思议,“为了你,王兄能跟父王吵架。你没有地方住,可以来找王兄啊,他的床榻大得很,你能在他的床上安睡。王宫中的食物多得吃不完,你也不用为没有食物发愁。”
王宫中的食物多得吃不完,天下百姓却不一定衣丰食足呵。我心内感叹,这就是豪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么?
“君子谨言慎行,子婴你……”嬴政眼内闪烁着古怪的光亮。
“我没错。”子婴眨眨眼,“我母亲说漂亮的女子都会被送进宫的。阿房那么漂亮,她怎么不能留在宫中?”
“我长得不漂亮就不能留在宫中吗?”我问。
子婴歪着脑袋:“如果王兄不要你,你也可以和我在一起。就算你变丑了,我也可以让你睡在我的床上,也可以分食物给你。你不要害怕。”
“子婴,够了。”嬴政眼内有几分挫败有几分恼怒。
我心内感动,起身抱住子婴的头,亲吻他可爱的小脸:“谢谢子婴,你是个善良的人,上天保佑你。”
“阿房。”嬴政轻声唤我,我抬眼撞见他深深的眼眸,“他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我放开被我勒得喘不过气的子婴:“我知道,他很可爱。”
嬴政不置可否,静静地端坐着,若有所思。
“王兄,明年你就称王了?”子婴突然问。
“是的。”嬴政淡淡地回答。
“你当上大王后,会不会不喜欢我还有成蛟他们?”子婴语气中带着一丝畏惧。
“秦国很大,还容不下我们兄弟吗?”嬴政语气中暗含讽刺。
“那么二王兄呢?”他仰着脸,“二王兄也会跟我们在一起吗?”
“当然,他跟你一样,是我的弟弟。”嬴政眸光中闪过温柔,“我的弟弟,就是我要保护的人。”
子婴亲热地抱住嬴政:“他们都说你不想二王兄跟我们一起,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是要跟我们好的。”
“他们?”嬴政冷笑一声。
子婴在他哥哥的怀里眨眨眼,说:“不是,不是!没有人告诉我。”
嬴政轻哼一声,没有说话,静静地轻拥着小孩:“要相信哥哥,我们是一家人,不要被别有用心的人骗了你。”
子婴也轻声说:“王兄,我也很喜欢你,我不会再相信他们了。”
话音刚落,他就发现自己又暴露了“他们”,便飞快得从嬴政怀中蹿起,对我做了一个鬼脸,一溜烟地跑了。
我忍不住说:“你很爱你的兄弟。”
嬴政神色温柔至极:“他们是我的兄弟,我不疼爱他们,谁会疼爱他们?”
我心内一阵酸楚。当初嬴政刚从邯郸回到咸阳,他的咸阳话还不顺溜,他的几个弟弟从小在一起玩早已抱成一团,自然有些排斥这个突然出现的孩子,何况,那几个孩子的母亲都视嬴政母子为敌人。在那样的情况下,嬴政还是保留了对他父系兄弟的一片赤诚之心,尽其所能地爱他们。除了他天性善良和他对兄弟情谊的渴望,他父亲对他深刻的亲情和谆谆教诲也是他这种性情的来源吧。
吕不韦派人来王宫将我接回去。
他问了我一些事,我如实告诉他。他嘱咐我行事要多留几个心眼,又派人去楚国给尉缭传信告诉他我的情况。他自认我的事情因他的疏忽而起,十分愧疚,用尽他认为恰当的方式补偿我,我的房内便堆满了各种珍稀药材和宝贵的小玩意。
吕坤热烈地迎接我的归来,前前后后仔细打量我后,整个人才松了一口气,却又什么都不跟我说,跑马出门。
我看着他骑着马在大道上飞驰,根本不管路上行人的性命,心内默哀。要是被吕不韦看到,吕坤肯定又得挨骂吧。
这天晚上,吕不韦来看望我。
“你在宫中过得好么?”他慈爱地问我。
吕不韦长得并不壮实,最近嬴政的父王去世带来的哀恸和责任更是让他憔悴几份。况且,最近我又给他惹了麻烦,要是我真的有三长两短,这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恐怕要被愧疚折磨一辈子了。
“我在宫中过得很好。”我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华阳太后很关照我。”
“华阳太后,她的确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吕不韦记起前事,感慨不已。
“吕相国,我可以问你一些事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他温和一笑,宠溺地说:“当然可以。”
“嬴政他外公是赵奢之子?”我问。
吕不韦点点头:“赵国大名鼎鼎的马服君赵奢一生仅有一位妻子,他妻子为他诞下长子赵括,次子赵龄,三子赵绶。除三子夭折外,长子赵括和次子赵龄都长大成人。赵括从小聪敏过人,一表人才又能言善辩,是赵国贵公子中的英才。而赵龄为人木讷又低调,并不受人器重。”他叹了一口气。
“赵龄就是赵政外公?”我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怎么他会成为一名商人?”
“秦昭襄王时,白起伐赵,廉颇领军对抗秦兵,廉颇可是难对付的人物。秦国使计让人贬低廉颇,抬高赵括。赵王赏析赵括,又认为廉颇已老,用赵括代替廉颇带兵,之后,赵括在长平之战中输得一败涂地,你也有所听闻吧?”
“所以,赵奢的家族便一路衰落?”我恍然,“嬴政的外公才会去经商?”
“并非如此。赵括的母亲在赵括接受任命之前曾经苦谏赵王,希望他收回成命,可惜当时赵王心意已决,赵括母亲只好求赵王应允‘如果赵括兵败,不株连赵括的家人’。所以,即使后来赵括兵败,赵奢一家仍旧平安无事。”吕不韦说,“而赵龄赵老爷他从小热爱经商,他的家业都是他自己一步步积攥下来的。”
“你跟嬴政外公是因为经商认识的?”我猜测。
“没错。赵老爷跟我做过几笔交易,他确实很赏识我,还……”吕不韦回忆起旧事,本来兴致很好,此时却突然变得纠结,无话可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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