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罗帐内,黛玉突然惊醒,睁大的黑眸里有着朦胧的笑意和甜蜜。昨晚她梦见哥哥们了,原来他们都知道,原来,他们是用这般方法在想念她。黛玉起身,迎着照在床边阳光,绽放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刹那天地失色,仿佛是冬雪里盛开的水仙花,纯真美丽,又宛若圣峰雪顶的第一捧圣雪,洁白神圣。
这一幕把推门进来的宝玉给看傻了,睁大的眼睛,看着那沐浴在金色阳光里的人,他有一种窒息的感觉。妹妹好美!刚想走进,却惊动了神游的黛玉,“谁让你进来的!”黛玉恼怒,躲进被子里。
外面伺候的雪雁春纤等听到她的声音,赶紧进屋,就见她家小姐一脸愤怒的窝在被子里,而贾宝玉就像着了魔似的痴痴的看着她。雪雁顿时怒了,“谁让你进来的?女儿家闺房是你能随便进的吗?”看来着贾府的家教确实有问题!
“雪雁,宝玉这不是关心姑娘吗?这么点大,什么进不进得,而且这也不过是间客房,又哪儿算什么闺房?”宝玉身边的大丫头袭人不乐意听她的话,为宝玉争辩。
春纤冷哼一声道:“原以为你是个知礼的,却也是高看了,感情不是发生你在身上,要是袭人姑娘,只不定开心成什么呢!男女大防,自古如是,亏姑娘还是太太面前得脸,竟是要置礼法于不顾?”
闻言,袭人红了脸,想反驳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不时拿要瞧着宝玉。
“妹妹缘何发这么大的脾气?我也不过是好心,早起来看看妹妹。”宝玉睁着小狗般可怜的眼睛,委屈的望着黛玉。
窗外不何时没了鸟叫声,只余下强烈的目光透过镂空雕花窗打在屋里的青砖上。黛玉微眯眼,似要极力看清他。男孩逆光而来,背后宛若华光万丈,金色微尘是他隐着的翅膀,那痴缠的眸,似有着诉不清道不尽的伤,秀美的脸庞在阴暗中格外模糊。轻叹一声,无奈道:“二哥哥,玉儿知道你的心意了,玉儿还要洗漱,你先出去吧!”不知为何,她心突的软了,这时才发现宝玉竟与八哥有些相似,终是不忍。
这回宝玉倒是听话,乖乖出去了。只雪雁春纤觉得奇怪,今日小姐好像有些不同。紫娟在旁边看着黛玉自己洗漱,心思翻飞,原来这林姑娘当真不同于一般姑娘。黛玉穿了件鹅黄色紫边云纹的对襟衣裙,梳了一般女儿发髻,簪了两支白玉古钗,倒也清雅婀娜。一切妥当后,才去贾母房里请安。
贾母把园子里的烟云居给了她,至此也就在那住下了,这日四姐妹在她房里吃茶闲话,笑语片刻,就见凤姐进来了。“嫂子这几天忙什么去了?”探春笑着问。“都不见你人影?”
凤姐喝了口茶,才道:“还不是为了我那不成气的表弟!”眉宇见有着几分恼色。
“可是那要上京的薛姨妈家?”迎春试探着问。
“可不是,才说上京我那表弟就闯下祸事,途中买上一丫头,却不想那人贩子竟是一手托两家,卷了钱就跑了,那家人也定要那丫头的,就这样,我那表弟失手把人给打死了!而今人已告到京城了,人还关着呢!姨妈来信让太太帮衬,太太不敢找老爷,只得让我想想办法。”凤姐缓缓道来。
黛玉不动声色的听着,只是捧杯的手有了些汗迹。“你又能做什么?”迎春叹息,“不过一介女子。”
听到此,黛玉眉宇微蹙,欲开口,就听探春道:“二姐姐这话可错了,一介女流又怎样?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纳兰茗心救夫出仕,她们又哪里不是一介女子?可是史书上却是有她们一席之地的,所以,女子亦可成大事。”话说这纳兰茗心,却是天麟皇朝的一个异数,她出生纳兰世家,自小有才女之称,后嫁与定远将军为妻,夫妻感情甚笃,后因定远将军得罪权贵,被诬通敌判国,而纳兰茗心为救夫,女扮男装,混迹朝堂,在短短几月里,找到有力证证据,为定远将军平了冤,后身份猜穿,幸她为官时与文武颇有交情,且有纳兰世家做为靠山,加上百姓呈上万民折,方消了罪。
听到探春一阵抢白,黛玉不免对这女子生出一股赞赏,她道:“三妹妹说的好,谁说女子不如儿郎!我等女儿不一定就只能拘束在这儿狭小的闺阁之中的,要相信,这世上不只有男人才会建功立业,女子也是可以俯瞰天地的!”最后一句话,黛玉没有刻意收敛浑身霸气,一时间竟有令人招架不住的凛冽与狂妄。果然,就见探春拿如遇知己的眼光望着她,黛玉不自禁的回了她一个微笑。
探春心下有种激动,从来没有人能与她见解相同,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懂她的,真正是有一种久旱逢甘露的喜悦,她激动的拉起黛玉的手,道:“姐姐当真是见识广博,也终于有个懂妹妹的人了!”她身份庶出,因是女孩才养在王夫人身边,平日里见着亲娘也是不敢唤一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娘亲兄弟被人欺负,却是无能为力,只恨自个为何生做女儿身?可转眼想就算生做男孩,也不见得好哪去,便是环儿这个正经少爷也因是庶出而不受待见,她又能如何?她虽小,却也懂世态炎凉道理,只恨自己没有一身本事,不能将娘亲兄弟带出绝境。
“唉…我不过一句话,就惹得你恼了,倒是我的不是了,罢了,反正我也是有爹生没娘疼的人。”迎春难过的别过头,暗自垂泪。她为人本份懦弱,就是丫头婆子也能欺负的,贾赦虽是她生父,却是也一天没管过她,刑夫人是后娘更是指望不上,贾母见她可怜也就养在身边了,不过她生性木讷,贾母也不见得有多喜欢。也就和姐妹几个好些,却不想自己一句无心之语,竟惹得探春恼了,心下更觉伤心委屈。
探春见她落泪,心里也酸涩起来,赶紧劝慰,“我何曾怪你了?你我同病相怜,你是没了娘,我却是有娘不能认!我能怨你吗?要怨我也只得怨生在这样的家里!”说完,自个也落了泪,两姐妹抱在一起哭。黛玉额上划下三条黑线,这算不算早熟啊?她也不是个会安慰人的,干脆就没开口了。
“小孩家的一句玩笑话,有什么可恼的?”凤姐见她们越说越不向话,赶紧岔开话题,“你们是不知道我那表妹,真真是个妙人,今年才十四岁,也已然出挑的倾国倾城了。”
惜春不以为然道:“你可是见过?难不她还能比过林姐姐?”黛玉没好气的给了她个‘爆栗’:“打哪儿都不忘捎上我!”
惜春‘疼的’呲牙咧嘴,都是把迎春和探春逗笑了,看她俩没事了,她们也就放心了。
“我哪儿见过,只是听太太说的,再怎样也是比不过林妹妹的,我看就算是寻遍全京城也找不出比过妹妹的。”凤姐嘴甜,一句话就把黛玉捧上了天,又道:“她们怕是不日就要到了,太太都让我把梨香院收拾出来,让她们住下,到时候可不就见着人了!”
“怎么林姐姐来这儿,没见太太这般殷勤?到底亲疏有别,我就说嘛,这贾家也只有门口俩石狮子是干净的。”惜春冷哼一声,嘲弄道,一双清冽的眼里满是憎恶。
一席话,让凤姐尴尬的下不来台,这惜春年纪虽小,但那张嘴却也是个不饶人的,凤姐如此口齿伶俐也是说不她的。
“嫂子,后来那件事怎么解决的?”黛玉给她续了茶,随意问道,但也间接化解了凤姐的尴尬。
凤姐感激的看了黛玉一眼,继续道:“可巧那京兆府尹,妹妹也是认识得,原是林姑爷举荐上京的,曾做过妹妹西席的贾雨村,也算得是咱家的族亲。”
贾雨村?黛玉恍惚想起这么个人,三年前爹爹为她请了一个先生,才学倒是真得,可为人就差了点,好贪杯中之物,生性懒惰,虽有才情,却终日浮夸,没多大本事,志向却挺高。她和傅轩都不喜欢他,干脆时时打着身子弱而不行课,爹爹没法子,只给二舅贾政去了信,举荐他上京了。没想到他竟做上京兆尹这个位置,还真有些本事。“他答应帮忙了?”她敛神问道。
“自然,好歹他也明白咱们家与薛家的关系,能不帮忙?倒是姨奶奶这次花些打点是再说难免的。”语气虽是惋惜,但那脸上却无半点心疼之意,怎么着那钱又不归她出,她心疼个什么劲儿?
探春拈了块糕点,嘲讽道:“他薛家不是号称百万之家吗?难道还在乎这点儿?”四大家族贾王史薛,世代姻亲,可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贾雨村能不晓得这个道理?虽然现在薛家当家的去了,可好歹人家还领了份皇差,连女儿今年也是临选的,保不齐就是个贵人妃嫔,何况宫里现在还有个贤妃,他敢说个‘不’字?只是可怜那无辜枉死的人。
“既然这么有钱,又何必要住我们这儿?嫌这府里人还不够多吗?”惜春倒是口无遮拦,只可怜凤姐那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
“哎哟!我的小祖宗,您这张嘴还是悠着点儿吧!”凤姐无奈的捏捏她的脸蛋,没好气道:“也不怕太太听去?”
“听去又怎样,我又不是你们荣府的,还怕她不成?”她愈是这么说,惜春愈发大声,大不了就是回宁府去,有什么差别。
凤姐正欲说什么,贴身的丫头平儿就从外面进来了。听是太太找,就匆匆去了。这屋里也就剩下四姐妹和贴身丫头了。
“你呀!心里有气也别冲凤嫂子撒,毕竟现在是太太当家,她又是亲侄女,平日多照应我们已是难得了。”探春语重心长道。
“我就是讨厌这里,赶明儿惹急了我,我定是要去山上当姑子,远离这红尘俗世!”惜春一脸忿恨的将茶杯重重一搁,吓了众人一跳。
见她这般,也知她牛脾气上来了,多说无益,众人也不说了。探春只向黛玉道了声谢,原是黛玉来时给众人带了礼物,不成想竟是连赵姨娘和环儿也有一份,平素这府里又有谁记得他们?难为她却记得,且环儿的还是与宝玉一样,她心下更是感动。从小宝玉便是众人捧在手心的,要什么有什么,环儿虽然同是老爷的孩子,却不得王夫人的心,往往都是宝玉不要的、玩腻的才轮到环儿,同样是府里的公子,待遇却是千差万别的。
“不过这么一件小事,也劳你记挂在心,怎得环儿也是我兄弟不是?这是应该的。”黛玉笑道,她自是不知道这贾府里的弯弯道道,她娘讲了个大概,其他的还是春纤有心去打听的,她不想把脑力浪费在这儿区区贾府里。
“也只有你们几个是真心疼他了。”探春轻叹一声道,露出凄凉之色,但也是片刻而已,姐妹又一阵说笑,就见贾母身边的大丫环鸳鸯来请。
她笑道:“老祖宗叫几位姑娘过去用饭呢!”
看看外面天色,竟不知不觉已到傍晚了,只得感叹岁月如梭。四姐妹赶紧相携往贾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