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显得纯净高远,一抬头,恍惚就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一人,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炙日当空,大地万物备受烈阳炙烤,已经进入三伏天,暑意正盛。园里的参天大树依然绿意昂然,饱满的叶在阳光下显得铮铮发亮,远处看去,好似银子发光一般。引河水进来,汇了一池清凉的湖水,浮萍层层,娇莲碧荷傲然盛开,粉色白色的莲花,如一盏盏小巧精致的莲花灯飘浮在水面,湖水清澈,莲叶翻飞,别样风景。北国,亦可植南荷。
一行着装显眼的女眷从大门那边过来,走在前面的赫然是穿着华贵的王夫人,只见她满脸笑容,好不亲切。与她走在一起的妇人,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只是比多几分精明,人也比她高了半分脑袋,身材微胖,浑身穿金挂银的,好不扎眼。想必便是王夫人之妹,薛夫人了。而薛夫人身旁伴着的是亦是一个妙龄女孩,只见肤如凝脂,肌白玉,杏眼朦胧含情浓,弯眉不扫寒烟翠,脸如银盘空明镜,瑶鼻唇间一缕香,竟是个天仙般的美人,眼角带笑,观之可亲,身姿丰满,尤为康泰,一袭嫣红莲叶滚边笼纱裙,款款生姿,衣裙带风,宛若百花丛中牡丹花王摇曳生动,妩媚且庄重。少女乃唤薛宝钗,是薛夫人的女儿,年方十四,是今年待选的秀女。
她们身后是面带笑容的凤姐和一脸愁容的李纨。再后面跟着一群丫头婆子,好好荡荡向着后院去了。
宝钗无心听母亲与姨妈的闲聊,但脸上却未曾表露出一丝一毫的无趣和不耐,只是挂着面具般的笑,笑不露齿,视为淑女典范。她暗暗打量着盛极一时的荣国府,假山玉石,清湖廊桥,奇花异草,南木北树,仿佛这世间一切好的东西都搬在了这贾府之内,极目看去,富丽堂皇。可是她知道这只是贾府的冰山一角,不足为奇,而她那颗高贵骄傲的心亦不会为他停留,她虽未女儿,可是心比天高,她的父亲曾笑着说:“我的钗儿如此出类拔萃,将来定是要寻一个天下独尊的男儿,方才可啊!”所以,便有了进宫选秀这事。她亦是不甘人下,她想要做的是人上人,要的是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而能给她这一切的只能是那统领九洲、掌握天下生死的男人,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既然上天赐予她倾城之貌,那她就要好好利用它,去俘获这个世上最高贵的男人,她要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沉迷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所以,她忘了,后宫——从来不是一个缺美女的地方。
穿过长廊,走了一会儿,就到贾母的住处了,凤姐和李纨先进去了伺候着,随后王夫人偕同薛夫人、宝钗进到里屋。贾母端坐在正面的榻上,一脸笑意。王夫人先行了礼退至一旁,她看其他人都在,独不见四个姑娘,脸色顿时不好看了,瞪了一眼鸳鸯,没用的东西!连几个丫头片子都搞不定,明明叫几个丫头去亲迎,可一个个给她找借口,连平日里素来听话的探春也推脱没来,看来是翅膀硬了,故意和她作对了?真真是没把她这个当家的放在眼里了!但是在贾母面前,她还是不敢太过放肆,只得忍住这口气,日后在算账!
“给老太太请安了!”薛夫人待王夫人行过礼,赶紧给贾母行礼,一张圆脸笑的连眼睛都看不见了,嘴里直说着讨喜的话,“好些年没见老太太了,老太太还是这般精神!真真福泰!”
贾母心情极好,因她这几句话,不觉开怀大笑,指着她向着众人道:“她年轻时我也是经常见的,这张嘴甭提多淘气了,现在也还是伶牙俐齿!”
“再怎么淘气也是比不过老祖宗,一张嘴就生出那什么子莲花!”凤姐插嘴道,笑说什么,偏偏又记不住,只得气恼的搔搔头,引得众人一阵笑语。
后来薛夫人让宝钗上前去给贾母行礼,“宝钗见过老祖宗,祝老祖宗福寿康泰与天齐!”宝钗款款上前,屈膝双手叠放于腰间,福身一礼,尽态极妍,笑容嫣然,尽显大家气派。
看到宝钗,贾母眼前一亮,忙招了她道跟前细细打量,一看不禁啧啧称赞:“姨奶奶好福气,养了个好女儿像朵牡丹花儿似得,招人疼!难怪会选进宫去,真真是把咱家的姑娘比下了!将来定是当娘娘的!”
娘娘?宝钗听了心里不觉更加向往和笃定,是啊!她是要做娘娘的,享尽荣华富贵的。但嘴上还是谦虚着:“老祖宗繆赞,宝钗不过是蒲柳之姿,当不起如此称赞。”
“妹妹要是当不起,那我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可得躲在老祖宗后面抹泪了!”凤姐是说着做着一个抹泪的动作,极似委屈。
“你也是个长得不差的,怎么就上不了台面呢?该是你太谦虚了。”宝钗笑着接道。
凤姐眼里是一闪而过的精光,复而满含笑意,说着:“妹妹也说我是个不差,但还是逊了妹妹年轻风华啊!”故作轻叹,配上她那副笑容可掬的面容倒有些滑稽了。
宝钗不答,只是含笑侍在贾母身边。贾母见她装容得体,举止有度,倒是个知礼的姑娘,不免感叹:“也是我是我家里没有的别的孙子了,不然我老太婆定是要留你做孙媳妇的!”说完,自个倒先笑了,众人也跟着笑了,只宝钗羞怯的低下头了。不过除却薛家母女,其他还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把宝玉配给黛玉的。
正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夫人先见宝钗只觉得她相貌不俗,现看她举止得体,又甚得贾母的心,自己也确实喜欢宝钗,便有了缔结姻亲之意,她是知道贾母的意思的,可是她素不喜欢黛玉,又怎么能容她进门呢?又观之薛姨妈一身珠翠,亦是自己比不的,也存了薛家家财万贯,他日宝玉若娶了宝钗,以后自是衣食无忧了,而这对于贾家也是极有益处的,林家虽然是官家,当时仍谁也没有白银实在,思虑一番,更觉可行。
又听贾母问:“可曾上过学?”
宝钗敛眉低首,轻声道:“不曾上过学,认识几个字而已,娘亲常教导,女子无才便是德,素日我也谨记着,只读过《四书》、《女诫》。”其实,自小她便很有才慧,薛父更是望女成凤,对她寄予极大希望,诗词歌赋也请城里有名望的学者倾囊相授,而她也自诩金陵第一才女,可是,她向来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知道那句能说那句不能说的。
果然,贾母开怀大笑,拉着她的手,让她坐到身边,“女子无才便是德,才是最好的,可别学我家那几个丫头,整日里闹着要上学,好要结什么诗社,也不知道这么捣腾有什么用,女儿家做做女红才是真真的,方是道理。”贾母拍拍她的手,她已经忘了当年以贾敏为京城第一才女而自豪的事了,毕竟那已经过去的太久了。
“老太太说的是,“薛姨妈插嘴道,“我家钗儿平素也是不喜欢那些劳什子的,学来无用,还不如多花些功夫在女红上面呢!”
这时,丫头进来禀:“宝玉来了!”久见宝玉风风火火的跑进来了,直嚷着:“不说来了姐姐吗?在哪儿呢?”
见他一副急促模样,以众捂着嘴笑了。“这就是新来的姐姐吗?!”宝玉看的眼都直了,笑道:“刚来了一神仙妹妹,现在又来了一位牡丹花似得姐姐,真真是喜事啊!”
“这是你表弟,宝玉。”贾母指给宝钗认识。
宝钗忙起身行礼,偷偷打量着宝玉,心中直道:“俊美!”秀气如斯,俊逸出尘,竟有仙人之姿,乃她平生所见男儿之最,她那哥哥竟不得他半分。
“宝姐姐好!”宝玉躬身作揖,做足了礼数,眼睛紧紧盯着宝钗,心里直乐腾。又多了一个神仙姐姐了!这下可好了。
“你今日不是要行课吗?怎么到这儿来了?”王夫人问道。
闻此,宝玉脸上露出一抹尴尬,却是不开口了,只一个劲儿往贾母怀里钻,他不安的看着王夫人,今日他是逃课专为来看宝钗的,他平素也是怕太太的。
贾母了然,笑骂道:“怕是逃课回来的吧!”
“你这逆子!不好好读书,整日想着玩,将来怎么考取功名?”王夫人恨铁不成钢骂道。宝玉自小不养在她身边,母子也是陌生的,想教训两句,贾母又护着不让,不教训吧!贾政要说她不配为人母,她夹在中间极为难做,以前低声下气的,怕贾母,可是,现在她是贵妃之母,任谁也是要给上几分面子的,府里哪个不是苦心巴结?高看她,要不是顾忌贾政与名声,她又何必忍气吞声到如今呢?
“好了,别把孩子吓着了!宝玉还小,来日方长嘛!”贾母见宝玉吓着了,赶紧板起脸教训王夫人,却不敢说重话,毕竟她现在是贵妃之母,面子还是要给的。
“是,媳妇知道了。”王夫人不甘的应了声,她自己的儿子,还教训不得了!
宝钗见姨娘脸色不霁,心思玲珑如她,转眼便笑道:“宝玉我虚长你几岁,也是你姐姐,我可说的你几句?男儿大丈夫当以考取功名为先,光耀门楣为荣,学业之重要是不可一日荒废的,为何人人都要苦读寒窗十年?都是只为那一朝科考,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你既为男儿,当有此雄心壮志啊!”话罢,她暗自观察众人脸色,皆无异样方才放心。
“宝妹妹,这话说的可是真对!没上过学就已经这般了不起了,那要是念过书,还不是以才女?”凤姐打趣道。“只可惜我也是个没念过书的,却偏偏人就这么不一样!要我说出来这么一大堆道理,那可是千难万难呀!还是姨妈有福啊!”
她本就是个活跃分子,三言两语就把众人逗笑了。宝玉虽不爱听这些,却也不好拂了宝钗的话,只是脸色不怎么好,好不容易来个好姐姐,却同他们一样俗不可耐,王夫人则是越看越中意,心里更是打定主意了,一定要把宝钗留给宝玉,看来赶明得进宫,让娘娘把宝钗刷下来才是!
“姨奶奶可找着落脚之处了?”贾母如是问道。
薛姨妈回答道:“劳老太太过问,京城本就是一别院的,只是许久没人收拾,少不得要收拾一番,所以先向老太太告个罪,我们先家去,过几日收拾妥当再来给老太太请安!”作势起身。
“还走什么走!”王夫人忙起身拉着她,责怪道:“难不成我们府上还没你们栖身的的地方?说起来也不怕人笑话!听你们要来,我早早让人收拾了梨香院给你们住,那别院久不住人,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住上的,何必舍近求远呢?“话虽是说给薛姨妈听的,却是向着贾母说的。
贾母颔首,也劝着说:“你们姐妹许久没见,该是有很多话要说的,应该住下,也别拂了二太太的好意,我也挺喜欢宝钗这孩子的,也不舍得她离开,姨奶奶就听太太的吧!就住府里,也热闹些!”
左右推脱不得热情,薛姨妈只得勉为其难的答应的,“如此,我也不再推迟了,只当讨饶府上几日,等那边房子收拾好了,我们就搬走,此间府上一应开支,我们自行付清。”薛姨妈认真道。
“也好,免得让人闲话,说你们白吃白住,我知你家是不缺这些的,我也不跟你客气了。”王夫人拉着她的手笑着,略带细纹的眸却是意有所指的看着贾母。
老练如贾母,又怎不知王夫人话里有话,左右不过是说黛玉白吃白住他们家,偏她又不能说什么,只能恨恨的剜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