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裕二年的冬天,来的比往年更早。大雪早早就将万物覆盖,银装素裹,皑皑一片。
因今年比往年还要严寒,所以大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只有一些为养家糊口的小商贩坚持着缩着身子哈着气跳着脚守着小营生。街面的积雪一早就被巡城士兵动手打扫过了,此时看来很是光可鉴人。
一辆简易轻便马车缓缓从城门口驶进来,辗转响了上午的沉寂。马车一路向着朱雀大街行驶,待驶到敕造荣国府才吁马停车,车夫一身劲装不畏严寒的跳下马车,向里面恭敬道:“主子,荣国府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穿着桃红色夹袄的少女掀帘出来,一个劲儿搓着手,望着那荣国府大门只咋呼,“可算是到了!怎么都没有变化呢?”还是一股子难闻的铜臭味。“小姐,捂严实了再出来哦。”这北方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
此时,青色帘子下淌出一角白色,霎时就看见一浑身雪白的人儿出了马车。厚厚的帽檐遮去她的大半容颜,让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见她身量高挑,一身气质浑然天成,绝俗脱尘,冰清玉洁的就像那雪天飘下的晶莹雪花似的。
恍若梦境里传来的天籁,“雪雁,叫门吧!”
“诺。”着桃红夹袄的少女恭敬答道,脚步踏上了荣国府的石阶。
荣国府内,一众女眷都窝在贾老太太的暖阁里,陪着贾老太太唠嗑逗老人家开心。只是再怎么强颜欢笑,大家都心知肚明,今年不比往年了。就在大家聊得正起劲儿时,就见外面婆子喜气洋洋的掀帘进来,她满脸喜色的向老太太打了个千秋,道:“小的恭喜老太太贺喜老太太了。
闻言,贾母连眼皮子连懒得掀了,这年头能有什么喜事啊!只别是祸事就成。“什么喜事啊?”
“回老太太,林姑娘回来了。”婆子话音刚落,顿时整个暖阁就变得鸦雀无声。
贾母在鸳鸯的扶持下,坐直了身子,“你说谁回来了?”老人满目迟疑,她是听错了吗?
婆子嘿嘿的一笑,“自然是林姑娘了。”
“你说的可是真?”贾母还是不敢置信的认真问道。
凤姐闻言爽朗的一笑,凤目一挑,道:“老太太今儿个怎么了?往日不是天天盼着妹妹回来吗?今儿人回来了,您是要把人冻坏吗?”使了个眼色,那婆子明白的下去请请黛玉了。
消失六年的林姑娘回来了!这贾府还有比这更稀罕的事吗?六年前林姑娘离了京,从此音信全无,让这府中人都以为她失踪或遇害了,惹得几家忧愁几家喜。可不想,就在这大冬天的,她又突然冒出来了,真真是稀罕啊!
特别是史湘云,自六年前见过黛玉一面后,她就对黛玉耿耿于怀,一心想和黛玉比个高下,如今她已是京城四大美人之一,而恰在这时黛玉回来了,这么好的机会她又怎么会错过呢?这次她就要和她比个高低,她倒要看看那个神仙似的姐姐出落成什么样了。
听到外面招呼林姑娘来了,里面的人就知道是黛玉来了,都屏住呼吸,正襟危坐的注视着门口,这个在临走时给贾府闹腾一番的少女究竟出落的什么样了呢?帘子慢慢掀开,一地阳光洒进,点点斑驳。随后一抹刺眼的白光似若从天而际,就那么霸道的溢满一室,待众人平复光差后,才发现那只是衣服颜色,随即她们就看见一个浑身笼罩在白色狐裘里的人儿。
“可是玉儿回来了?”贾母神色动容的唤道,在左右搀扶下颤颤巍巍的走向黛玉。
又似那远古的清妙嗓音,如置云端的美妙,“玉儿不孝,此时方来拜见外祖母。”黛玉低着头,揭开狐裘帽檐,缓缓抬起头来,露出真容于人前,刹那,所有人都忘了呼吸,冰肌玉骨天自琢,天地尤爱花为容,清风为音月为华,一捧轻笑傲天下。
她不是极美,却足矣堪称倾国倾城,她不是优雅贵族,却是世上最高贵典雅的人,她不是那百花齐放,却是衣带香色几许浓,而有她的地方,再无别的发光点,因为她自己就是光明的源头。
老太太,最先回过神,看着眼前优秀如斯的女子,她感到欣慰高兴,真不愧是她的孙女,果然是人中龙凤。“玉儿,可想死外祖母了。”贾母将黛玉搂进怀里,随后拉着她坐在身边,老太太亲昵的握住黛玉的手,关切问道:“玉儿,这些年过得好吗?”
“回老祖宗,黛玉一切都好,劳您老为我担心了。”黛玉仍其握着她的手,面上波澜不兴的回答道。她不着痕迹的打量着屋里的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认识的就是王夫人和凤姐了,连邢夫人和东府的人都不见了,这其中她倒是知道原因的,不过是因为罗忠良案子受了牵连而已,不过她倒奇怪,怎么连迎春和惜春也不见呢?
“老祖宗看妹妹的气色是上等的好,想来这些年也是没委屈自己的,您老也该放宽心了,不需要再每日为妹妹牵肠挂肚了。”活络气氛和送人情的依旧是王熙凤,而这些年里贾府也被她牢牢攥着手里了,可以说她是贾府如今真正的当家人了。
黛玉斜睨了一眼王熙凤,心里一声轻笑,这王熙凤的心思可真是多啊!“老祖宗,怎么没看见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呢?”黛玉故作不知的问道。
老太太闻言脸色一滞,忽而悲戚一叹,含泪对她道:“这些年府里发生了不少事,你是不知道啊!先是探春因染重病被送到寺里去了,至今还生死不明呢!再来就是大老爷因为罗忠良的事受了牵连,后来要不是二老爷帮助太子掌握了罗忠良陷害忠良的证据,我们贾家可就是真的完了,再后来,新皇登基,贤妃娘娘也成了太妃娘娘,只因小皇子还小,就仍住在宫里,二老爷也因有功朝廷擢升为一等荣国公了。”说起这些事来,老太太脸上有悲有喜,悲的是贾府差点完了,喜的是二老爷的荣升和贤妃的小皇子。
“然后便是迎春削发出家的事了。”
听闻,黛玉略微诧异,探春的事是她一手安排的,只因她不想埋没探春的才华,才将她从这个贾府里解救出去。可是迎春好好的怎么就出家了呢?对这个二姐姐她是一向不甚在意的,只因她生性木讷懦弱,让她没了好感,竟不想她也会有此作为,她一直以为这是惜春的作风呢。
“其实这事也都怪迎春命薄,她及笄后,大老爷就把她许给了冯大将军的长子冯紫英,你说这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一门好亲事啊!可她只因大老爷收了人家五千两银子就剪断头发去了出云观出家,你说这不是傻事什么?”老太太至今提起来还一肚子气,埋怨这迎春傻,从小都这样,难怪不逗人喜欢。
听她这么说,黛玉可算是明白事情起因了,感情是革职查办大老爷在卖女儿啊!本来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却不想平素乖巧的女儿竟有此举,想来那大老爷也是十分惊惧的吧!不过迎春此举倒是令黛玉刮目相看,要知道这古代女子违背父母之命抗婚剃发出家是何等大逆不道啊?而这其中又得需要多大的勇气呢?
“别说这些晦气的事了,我这倒有一件喜事。”老太太喜形于色,貌似的确是一件喜事。
黛玉不搭话,只静静听着她说,她倒要听听这贾府还能有什么喜事。
这会子却不是贾母的开口了,而是一旁沉寂的凤姐插嘴道:“就是我那表妹宝钗居然还活着,而且如今还贵为德妃娘娘。”凤姐一脸得意,活像她自己就是那个德妃似得,不过她也因那宝钗得了个三品诰命夫人的位份,而贾琏也在营造司谋了一份正经差事,这一切可都是全托了宝钗的福啊!那么她又怎么能不高兴呢!
薛宝钗?德妃?!尽管早就学会情不外露,形敛内里的性情,但是听到这番话的黛玉,却是真真变了脸色,内心也是翻江倒海的混乱,薛宝钗,还活着?袖中素手紧握,气氛的黛玉再也听不进她们的话了,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她——林黛玉,竟然被薛宝钗摆了一道!
不可原谅!绝对的不可原谅!
黛玉的一系列变化,都没人在意,可是却只落进了一人眼里,那就是史湘云,史湘云心里恼恨,为什么每次她一出现,就夺了自己的光芒呢?她不服。看着黛玉铁青的脸色,她不禁在心底嘲笑,原来,你也会嫉妒的啊!到底你也不过是个俗人,所以,我仍有机会超越你,林黛玉,你给我等着吧!等着我超越你。
最后,黛玉不顾老太太再三的挽留,匆匆的离开了贾府,回到了京城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