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地看了下那个丫环，十七、八岁的年纪，挽着简单的发髻却插着珠花，长得很是俏丽，一双大眼睛似会说话一般，瞧着就知道这丫头不简单。
她也对上无欢的眼，却愣了一下，随即一抹红云上了脸，那眼却越发地亮。抬手将丝帕掩在唇边轻轻一笑，“可不是，难怪一向不大夸人的秦妈妈会这般高看呢，这孩子长得真俊。”
无欢老实地只是垂了眼帘，将唇角微微往两边扯了扯，做出一副羞怯怯的表情，天知道她内心里都要吐出来了。
擦身而过时，鼻尖闻到一股幽香，眼角瞧着的是她那双天青长裙下的翠绿绣花鞋。
可见这也是个有脸面的，八成是当家主母身边的一等大丫环，若有机会，可得与她处好关系才行。
“就知道玲珑这丫头也是个有眼光的，”那秦妈妈边往里走边笑着陪不是，“劳各位主子久等了，不过呀，这回可真的不白等，是个上好的小哥儿呢。小欢，还不拜见夫人？”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无欢不敢再随便乱看，跟着走进左手的软帘门里，安静地站在下首，看着自己鞋尖前那块水磨石方砖。“给夫人请安。”
“是什么样的让你夸得天上绝无，地上少有的？”正前方传来一道很有底气地问话，“抬起头来，让咱们也瞧瞧。”
无欢听话地抬起头，眼却依旧垂着，只是用余光扫到两边各坐了二位。左手边坐着二位小姐，右手边坐着的就应该是二位少爷了。只是不知道哪位是四少？
“哟！还真别说，难怪老秦家的这般夸。长成这样，就说是哪家的少爷也会有人信的。叫什么名字呀，今年多大了，可识得字不？抬起眼来回话，别一副小家气。”
无欢只好抬起眼，装作紧张地撩了一眼正前方那端坐在罗汉榻上的贵妇人，只觉得那双眼倒是利，连长相都没大看清就赶紧地又垂下眼。稍稍清了下嗓子，就把心里早就编好的一套磕儿略带紧迫感地说了出来：“小的名字叫隋欢，今年十四岁，小时跟夫子也学过几天的，识得几个字。”
“嗯，口齿伶俐，条理清楚，可见脑子也是清灵的，打算签几年的契呀？”
签几年？这么说，她只这一个照面就已经断定自己是绝对不会签死契的了？好厉害！无欢暗暗吃惊。
“小的本是打算签三年的，不过临来之时，跟家人商议后决定还是先签一年的好。如果主子们觉得小的还算能干，契约满了后，也可以再签的。”说完，还不忘把两只手握在身前，使劲地握了握，又把下唇咬了咬。
“这样啊……”沉默。
无欢的心也微微地鼓跳了起来，后来一想，不愿意就算了，大不了再去找别的活计好了。
“也好，过一年后，也是熟了的，再签约价钱倒也能高些。我记得刚才小四好像是想找个书僮来着，对吧？”
她的耳朵立即竖了起来，真的是想啥来啥吗？
“母亲怎么偏疼上四弟了？”左边第一位的女子浅笑着道，“先前淑宣就跟您提过屋子里原有的那几个都不顶使，您怎么没帮淑宣留意留意呢？我看这个小家伙也不错，不如，母亲赏给女儿可好？”
另一道还有些稚嫩的童声响起：“二姐姐这话说的，他才十四岁，还未束发呢，若是母亲送去你院子，怕不折损了这么个好人物？母亲，还是给小七的好，这回的可是真的不错，正好前儿夫子还教训过儿子，说是不知上进。见他还算进退有度，不如就赏给儿子吧，也好安心在学问上下些功夫。”
那二小姐一听，身子一挺刚要开口，就听夫人轻笑了一声，道：“小七儿这话说得可是硬气。老二呀，你屋里的那几个若真那么不济，就都打发出去再挑些好的来。”
“母亲，不如，咱们问问他，看他想跟着谁可好？这什么事都你情我愿的才最好不是？”二小姐脑筋一转，居然说出这么一句来。
无欢暗忖，若真的让她自己挑，还真的不能说得太直白，免得顺了哥情，失了嫂意，得罪好几位，也不利她日后的生存。
“从来都是主子指派，哪有让奴婢们自己挑主子的道理？二姐姐这话倒是新鲜。”
随后，另一位小姐起身走到无欢跟前，“抬起头来。”
无欢顺从地抬眼看着这位花季少女。长得还算清秀，比刚才那位玲珑是差了些，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但那眉眼转处却已现风情。
她盯盯地看了无欢好半晌才不是心思地扭向二小姐道：“怪不得二姐姐抢着要，果然是个好的。只是这年岁么，也确实小了些，依我看，还是放到四哥院里的好。”说罢，又回头冲我使了个眼色，唇角翘了翘，一副你可得记得我好的样子。
有她挡在身前，无欢悄悄转眼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四少。不想，他也正往这边看。两人的目光一碰上，他竟有些闪躲。无欢心底一急，乖乖，你若是怕事躲了，我可怎么办？于是拿眼微瞪了他一下，心中默念：你快开口要我，你快开口要我。
“隋欢是吗？老二说要问问你，倒是新鲜儿，你且说说看，更愿意跟着哪位主子？”
不期然地竟真的问我了，吓得无欢赶紧收回目光，这才发现五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她的座位上了。
虽然心里慌了一下，但涉及到自己的长远利益，还是赶紧在心里措了措词，才略带些紧张地答道：“小的服侍哪位主子都是好的，原本以为只能做个粗使的活计，夫人自有安排……小的听从就是。”
不知道这招以退为进能不能管用，若是失了策，……还得赶紧想好后招才是。
“听听，听听，”夫人轻叹口气，“小四呀，就把他派给你吧，这孩子比你还小二岁呢，说话可是比你有底气。得了，你们也别争了，小四身边就是缺少这么个人侍候着。”
无欢一听，心顿时松快下来，这才觉得刚才居然跳得挺欢实的呢。
“不过，”夫人带了些威严道：“你可不能教唆你主子学些歪的，用不着的，若是让我发觉，定要打折你的腿赶出门去！”
本想点头应是，心念一转之即，双膝已经弯下，跪在很是清冷的石砖上。“小的明白，万万不敢，一定会做好自己的本分，服侍好四少。”
“这第一个月，还是按三等小厮的工钱给，若是做得好，就调到二等上。至于能不能调到一等，还要看你的造化了。”
调整一下已经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露出一个感恩戴德的讨好的笑来，“是，多谢夫人提点。”
当无欢迈着缰得跟棍似的两条小细腿跟着四少身后走时，才有功夫暗自庆幸。仔细回想了一番，觉得刚才的表现似可圈可点，好像没什么纰漏。
“那里是大哥居住的院子，平时没什么特殊事，尽量不要往那儿走。大嫂子是个没脾气的好人，二个妾室倒是好争的。”
呃！他这是带我认路呢？无欢暗暗捺下心中小小的得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甬道那边有个不小的院子，看样子有个二进，院门开着，时不时有人走动。
回眸向四少看去，不想他被无欢这么一看居然涌上潮色，眼神不自然地看向一旁，半带恼羞地问：“你看什么呢？”
“多谢四少。”无欢抿唇一笑，这个少年好有意思，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呢？
正午的阳光比较强，打在他脸上，将那抹红韵尽情地匀开，白皙的肤色泛着淡粉，似乎半透明一般。那长长的睫毛不安地轻眨着，秀挺的鼻下，一张不厚不薄的唇被他抿了又抿，微凸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后，才又听到他说：“谢我什么，……你不要欺我好性，好好用心做你的事才是。我提点你，也是怕你给我惹麻烦。”
哟，给下马威呢？无欢瞄了眼那格外用力挺直的薄背，点了点头：“四少放心。等我期满后，如果四少不嫌弃，倒希望可以跟你做个朋友。”
“朋友？”他吃了一惊，原本有些闪躲的眼，直直地转过来睇着无欢：“什么朋友？”说罢，那双原有些平静无波的大眼反而深邃了一些些。
“就是可以真心交往的好友，”无欢顿了顿，“不存在什么尊卑，我们是平等的。”
大概是无欢的眼神很专注，又或许很有气势？他盯了半晌才将眼转开，轻咳了一声，“继续走吧。”
一路下来，用心把各位爷跟小姐少爷的院落记在心里，无欢才被他领回到自己的小院子。
那院子虽清静却也幽远，位于府中西北角，离主院好远，看得出不是很受疼爱。不过有一样好处，可以隐约听到大墙那边似有集市，偶尔还能听到马嘶之声。
四少站在院门口，见无欢向那边看，低声道：“虽然墙外就是大街，可也没有角门。最近的角门也是在五妹那院附近，平日里有婆子守着，等闲出不去的。”
无欢正欲说些让他宽心的话，就从院子里冲出来一个小童。“四少把人领回来了？”
无欢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子，也就十来岁，比自己壮实多了，有些黑红的脸庞上，一双虎目倒是有精神。穿着三等小厮的青绿软布衫，外搭着棕黄的褂子。衣袖捋到上臂，两只小手又是草又是泥的，看样子之前正干着活儿。
“哇，这位小哥哥长得真好看哪！”
无欢被他毫不掩饰的直率逗出真心的笑，“谢谢夸奖。”
“哼，长得好就不用干活了吗？”
无欢再转眼看向门里，一个十六、七的少年，穿着二等小厮的酱紫短打衣裤正不满地横着我，嘴里却对那小童道：“虎子去库房婆子那儿给他领套衣服来。这院子里的草还没拨净，房梁上的灰也还没扫，活儿多着呢。”
看来我们迟迟未归，早就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了。那神情，很明白地告诉我，他对我很不欢迎。无欢暗道。
还是低低地唤了声：“哥哥好。”
他哼了一声，白了我一眼，看向四少：“饭菜早就打回来了，四少先擦把脸吧，这日头毒得别把脸晒黑了才好。”
四少点头，“阿旺，这是隋欢，以后就叫他小欢吧，你带他去看看……晚上就让他睡在外屋守夜好了。”
阿旺一听，脸都有些绿了，不甘心地应了是。
细细打量了一下这个阿旺，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虽不出色但还算干净。就是眼角微挑，透露出几分要尖来。
跟随四少进了正屋，四少一指西边，“那是书房，平日里我常在那边的。你先去看看，熟悉一下。”
“好的。”无欢点头，然后走过去。
书房很简单，书柜，书桌都是黄梨木的，窗前一张小榻。不过，书倒是蛮多的，墙上还挂着几幅字，也不知道是不是四少自己写的。倒是干净得跟他本人似的，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桌上有块抹布，直接拿来就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