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难得好梦。
梦里回到早已消失不见的二十年华,盛年开心得狠了,所以,即便是在梦中,还是扬了唇笑出声来。
二十年华,一场盛宴。
那是盛老爷子专门为盛年举办的舞会,一则,是为向众人介绍那即将执掌盛家的宝贝独子,二则,只为寻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为盛家开枝散叶。于是,那一场舞会便空前盛大了起来。
盛年只觉得无趣。
寻常人家的小子,这种年纪里,大概还昏昏度日,换在此处,已经出落的高挑潇洒的盛年,却要戴了面具隐去未脱的稚气端着高脚的杯周旋于各种老谋深算中,不仅无趣,还教人生厌。承受着来自各处各人各色的视线,盛年甚至觉得,他们已经用眼撕开了他的皮肉看穿了骨,各自估量后决定筹码大小。
甚至有那么一会,盛年可悲地觉着,自己与那砧板上的鱼没两样。
所以,他没法呼吸,只能远远地躲开,争取最后一丝喘息的机会,然后祈祷着让着该死的舞会早点去死。
只是没想,这场无聊到教人发霉的舞会,也给了他大大惊喜。
缩在角落神游太虚许久后,一点肆意的琴音拉回了盛年的心。断断续续的钢琴声,乍听之下,只会教人误认初学稚童的杂乱指法。听得久了,却有了种雀鸟儿跌落琴键时带来的小乐趣。甚至,在某个不曾察觉的瞬间,盛年的唇微微勾了起来。
琴音在继续。雀跃的鸟儿变成潺潺流水,叮咚,叮咚。周围的人声开始消失不见,总觉自个儿陷进了幽深的丛林。莺啼,清泉,温熙的阳光。
盛年觉得自个也变得暖烘烘起来。
琴音在继续。幽深的丛林转瞬变成无垠茫野。日垂西山,炊烟渺渺,风来,沙漫天。大漠孤烟里,盛年似是瞧见天际划过苍鹫的羽翼。
一滴水,叮咚,坠入昏黑心潭,生了涟漪。恍惚里,盛年觉得,自己站在了世界的顶端,俯瞰,一片安静。
一声高昂拔音,破空而出。世界的安静被从天倾泻的山瀑撕碎。不,不是山瀑,是千军万马操戈而起,狼烟滚滚里,世界在脚下。
然后,静止。
盛年从那片虚空的世界中回过神来,这才惊觉琴声已经歇了,闹哄哄的人群也安静下来。每个人脸上都有类似神情。那神情,盛年知道,叫做震撼。是呵,如何不震撼?随意弹奏的曲调,简单的黑白琴键,居然行云流水一般自在勾勒出三千世界教众人逡巡其中,何以不震撼?
有那么一会,盛年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被那人折服。
于是,毫无悬念地抬了头望向二楼琴音传来的方向。今夜盛家请来的钢琴师,下楼前盛年曾不经意里瞥过一眼,大约记得是个年近不惑的男子,业界内小有名气。本当不屑,却也在这一场华丽的视听盛宴后生了感激之心。
盛年想着,舞会结束后,该封个大大的红包以感谢琴师让这场无聊的舞会变成盛会。
却不曾料到,视线锁定后,会生了小小意外。
奏琴的,早已不是穿着古板西装的中年男人。坐在纯白钢琴后的,是一道瘦削的身影。白脂样的肌肤,黑色紧身小礼服,裸着的双肩有着完美的弧度。当那人缓缓转身而来时,盛年忽然觉得,那只不久前还雀跃在琴键上的鸟儿,住进他的心。
目不转睛地看那人儿缓缓起身,露出瘦削却曲线绝佳的身侧。看那人儿缓缓走到围栏前,巴掌大的小脸上,五官模糊,却独独模糊不掉那一抹精致地笑。看那人缓缓低身,发髻散开,青瀑飞泄。
然后,在众人一片惊呼中,盛年眼睁睁看着那人儿坠下楼来。
只是二楼,不会死人。盛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骤然狂乱地击打。又是一片惊呼声里,那人儿稳稳站在了一楼的地板之上。
理智在告诉盛年,那是只有经过训练的身手才能拥有的矫捷。
情感却在低吟着,那该是如何的尤物。
隔着千山万水,盛年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隔着千山万水,盛年看到了那人唇角上噙着的一点狡黠笑。
一瞬间,盛年自嘲起来。大抵会是来此聚集的某个姓氏的子嗣,用了这种哗众取宠的法子引出自个兴趣。而事实上,盛年不得不承认,她成功了。
自己,动心了。
“盛年,我好吗?”
隔着人海,那人儿笑言请问。
鸦雀无声。
“好。”盛年如实作答。
只可惜,好里多了一丝市侩,着实可惜了一身的好本领。
人群里自动分出空处好方便那人缓步而来。等到她到了身前,盛年忽然发觉,方及自个肩头的身形,是最教人满意的高度。微微颔首,能清楚瞧见那人儿红艳的唇,乳白的肌,以及墨瞳一般的双眸中掩不住的狡黠三两。
这个高度,盛年微微笑,用来接吻,再满意不过。
“你叫什么名字?”盛年挑眉。
人儿红唇微启。
“十八岁的生日,我终于找到可以让我欢心的宝贝。盛年,我把自己当做礼物送给你,好不好?”
狡黠的笑音,环佩样娇嗓,如花美眷。
那是盛年二十年里第一次真正笑出来。
那是盛年三十年里第一场真正的好梦。
盛年笑着醒过来,眼底有泪光。
“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