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兰珠一直没有让莽布泰联系其他人,两个人如无家的野狼般游荡在这日夜不停更替的草原上。
她偶尔仰望天空,感受着难得的自由。
如同自我放逐的日子,她其实并不讨厌。只是相思入骨,难以自禁。
或许这正是上天的惩罚,惩罚她爱上那个不该爱的男人。
海兰珠却不知她寂寥的种种都看在莽布泰的眼中,但碍于身份,他只有沉默。
“主子,我们去前面的部落吗?”
海兰珠看了看莽布泰的伤势。“也好,总该讨些药。而且你也可以好好看看大夫。”
于是两人策马走近部落,蒙古人一向好客,看到旅人打扮的他们,已经准备了香气沁人的奶茶和哈达站在外面等候。待下了马,便被热情迎进蒙古包。
两人盘腿围着炉灶坐在地毡上,便看见主人端出极丰盛的餐食,一路走来,也到过一些部落做客过,可都没有这样的盛大。不由好奇。
于是在海兰珠示意下,莽布泰问向一个主妇。
“请问今天是有什么节庆?”
那丰满女子拍着怀中熟睡孩子,笑呵呵道:“您们是旅行者吧,所以不知道,今天是咱们科尔沁吴克善台吉出行的日子,据说是要迎接重要的客人,所以下令大家沿途准备好酒食。”
猛地听到哥哥地名字,海兰珠心中狂跳。
“那么,台吉可会路过这里?”
女子见海兰珠脸红的激动样,以为又是个思春于台吉的姑娘。不由得笑道:“谁知道呢?如果路过了,一定要让台吉下马来尝尝咱们的马奶酒,戴上咱们部的哈达。”又瞅了眼海兰珠。“再看看,咱们草原如花般的姑娘们!”
海兰珠没有听进妇女的调侃,心中揣着一个鼓似的,砰砰直跳。坐了没多久,却听见外面传来大群人马靠近声。
莫不成真的是吴克善哥哥!
海兰珠兴奋地冲出帐,看到人群中央一个挺拔的身影正在与一旁的人说着什么。
她看着如此熟悉的眉眼,喜悦低呼:“哥哥!”
那人在众人拜倒中抬起眼,看到独立着的海兰珠,眸中闪过惊讶与重逢的激动。
“海兰珠!”吴克善大叫一声,便扑上去抱起四年不见的妹妹,兴奋地哈哈大笑。
海兰珠同样笑着眯起秀气的眼睛,却感觉有人在死死瞧着自己。果然看到吴克善背后站着什么人,于是仔细睁大眼去看,不由得骇得倒抽口气——
那是……再次见到丈夫葛尔泰,海兰珠心中有着千言万语。
只是不过十指也数得出的几日,竟像是经历了半生。
她坐在吴克善的身边,静静打量丈夫。
他依旧高贵风雅,仿佛像汉人数中常提起得书生般俊朗。
突然,葛尔泰瞅向自己。
“坐过来。”
海兰珠低下头服从,原来,他还是他。绝对的不可违抗。
“海兰珠,你不是应该在叶赫城养病吗?”吴克善问道。
海兰珠看了眼丈夫,明白他并没有将自己遭马贼的事情告诉哥哥,不由得苦笑。
“我太想阿爸阿妈还有哥哥以及布木布泰了,所以就来了。”她说的轻描淡写,葛尔泰不由得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深,深到连他自己也没有注意。
“哦?”吴克善调侃道。“不是因为太想念丈夫了?”却见海兰珠只是将头低得更深,而另一个被调侃的主角只是静静喝酒。他若有所思,又皱起眉头。“下回不要善做主张,通知一下,派人去接你就好,这样多危险。”
“是。”海兰珠恭敬地回道。
吴克善的眉头几乎皱成了“川”字,他印象中的妹妹海兰珠虽然一向善良可人,初见时没有发现,只是四年不见,为何却变得如此谦卑顺从?
他又不得不看向葛尔泰,心中暗怒。
究竟他的宝贝妹妹在察哈尔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吴克善站起身子,语气不佳道:“我要去走走,这里太闷。”他是草原的汉子,一向直来直去。
“台吉等一下。”葛尔泰唤住他。“别忘了我们有要事在身,人还没迎接到。”
“人在乌得城好好的,晚一天有什么关系?”又想起什么,“对了,这次带海兰珠一起去吧。”
海兰珠突然听到说起自己,忙抬起头。
“是去乌得城接大金的四贝勒,算来是咱们的姑父。”吴克善一提起亲人,就眉开眼笑。“他上次来咱们科尔沁迎娶哲哲姑姑的那年,你那么小,一定不记得了。”
海兰珠倒抽口气,只是单听到那个人的名号,她的心已将窒息。
她简直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了,怎么会想不到他们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不——”她咬牙低呼,换来两个男人的注视。“我不去乌得城。”
海兰珠站起身子,她逃了这么远,难道还不够吗?
突然,葛尔泰硬生生一把将她拉入怀。
“台吉,海兰珠不舒服,我们也下宴了。”他没有理会吴克善的目光,抱着妻子走入另一个帐中。
海兰珠颤抖地抱住丈夫地脖子,她感觉得到他的怒气。
为什么?是因为她不听话了?还是她又哪里做得不对?
他会打她?还是要关她?
葛尔泰顶着青筋暴起的额头,一把将她摔在毡毯上。
海兰珠吃疼,却没敢吭出。她怕会点燃丈夫的怒气。
葛尔泰的目光在她的愁眉上扫过,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地闪过一丝不忍。
但又一咬牙,挥起大掌掴去。
“以后别让我见到你对别的男人如此在意!”
蒙古包外响起吴克善的怒喝:“葛尔泰,你在里面做了什么!”
海兰珠看着葛尔泰走出帐,才敢顶着肿痛的侧颊,撑起半身,无声淌着泪水。
有争吵声在帐外喧嚣,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只是在不断地哭,直到疲惫得再也撑不住,才终于带着泪痕倒在地上......半夜幽幽转醒,看到葛尔泰正睡在身旁,心下一惊。
海兰珠忙不迭撑起身,下身一痛。发现自己此刻是赤身裸体的。她早非不经事的姑娘,又怎会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颤抖地咬住手指,想要平静地思考,却涌上一股撕心裂肺的痛。
原来一个人可以如此地被分裂,那种灵肉硬生生被撕扯开的痛苦,竟如同活生生的阿鼻地狱!
而她,此刻一定是在地狱的最底层!
还有谁,可以救她?不,没有人。有个声音这样告诉她。
因为就连她,也救不了她自己!
已经四年了,她以为自己可以这样过一生,本就不抱奢望了的——可是,偏偏遇到了他。
如果不曾爱,也就不会懂得这样的痛!
他给的快乐是如此短暂,但要承受的痛苦却是一生一世的。
海兰珠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匕首,又看向丈夫酣睡地容颜。
如果可以重来......
有风突然钻进,她一惊之下手抖如筛。此时,突然有大掌攥住她的腕。
“你在做什么!”葛尔泰怒喝的声音在头上响起。“该死的你!想做傻事吗?”他扬起手便又要掴,却在看到她清澈的眸时怔住。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没有流眼泪......
海兰珠摇着头,却推不开他。
她不想做傻事,只是想要可以重来......
“你——”葛尔泰捏住她的下巴。“真的是海兰珠?”
她不再挣扎,直直看着他。
“我是海兰。”那个早被皇太极拿去灵魂的博尔济吉特•海兰珠!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葛尔泰冷笑。“大金国四贝勒爷,爱新觉罗•皇太极——他就是你这次回来后心心念念的男人,对么?”
痛苦爬上海兰珠绝美的容颜,烛影下的她美得如痴如醉,竟令他看得不由得痴了。
“你以为,只有你是最痛苦的吗?”葛尔泰近呼嘶吼。“我会用一辈子来折磨你,让你明白——”我的痛苦!
许久,他平静下来,然后穿起衣服毫不留恋地走出去。
海兰珠怔怔坐在原地,看着被他夺走匕首如今空空如也的双手。
——他其实不知道,她那时想要杀的,是他。
她突然明白,原来爱一个人,是要拥有勇气的。一夜的冷风吹得海兰珠头昏脑胀,第二日清晨她便开始发烧。
心疼的旧疾又开始犯,她趟在塌上,却觉得这是解脱。
探病的吴克善只有放弃先前带着妹妹一起去乌得城的打算,与葛尔泰商议后,决定让海兰珠回娘家养病。
意外的是葛尔泰并没有反对,反而海兰珠心头愁起。
但她不敢说什么,只得乖乖上了马车。由莽布泰护送回科尔沁主营。
临上车吴克善还在为妹妹心疼,只有尽力安慰她。
“海兰珠妹妹,我已经通知主营的人了,你尽管放心的回去养病,阿妈还有布木布泰一定高兴坏了,翘首以盼着你呢。”
想到亲人,病中的海兰珠终于浮出一抹笑。朝哥哥颔首。
反观葛尔泰却是一脸冷漠,她不想再看,于是侧过头,静静地睡去。
她梦中睡得不安稳,一直在出冷汗。
莽布泰得知后,急忙叫来随行大夫。大夫却只是摇首,说是心病大于顽疾,只有随她去睡。
莽布泰听得莫名其妙,忍着臂上伤痛怒道:“这是什么话?主子已经睡了两天,不吃不喝地算是怎样?”
“我到是听说过一种心病,有个部落的妇女在儿子被狼叼走后心痛成灾,于是就此睡下,周围人以为她死了,却探得到鼻息,说来也怪,那妇女痴呆地这样睡......”
不等说完,莽布泰已经青筋暴起:“听你放狗屁!”
大夫也头疼了,于是找来侍女,打算硬灌些汤水。
这时,却听远远传来“莫琳胡儿”(马头琴)的悠扬琴声,那样的低昂,如此的缠绵......
一时间众人竟听得痴了,莽布泰最先回过神,向海兰珠看去,却惊讶地发现她已不知何时坐起,正仔细地听着。
海兰珠掀开帘子,却见到阳光明媚地草原那畔有着羊群团团,这琴声便是自游牧人传来。
车队辘轳地走着,云朵后一点点呈现出大片蔚蓝的天空。
她突然问向莽布泰:“还有多久到主营?”
“晚上便到了。”
她拢拢发,说道:“...我饿了。”
于是,众人立刻兴奋地端来饭菜,海兰珠自行醒来已经够令人惊讶,但她难得的好胃口更是令人掉下巴。
海兰珠用完餐,便唤来侍女。
她看到镜中的自己竟如此憔悴,不由得叹口气。
侍女端来福晋的正服,她却一把推开。“我是海兰珠,科尔沁草原的格格。”她如此对自己说,命侍女又端来一些科尔沁的衣饰。
科尔沁女子服饰不论长短,一律都是长襟,腰系红、绿绸腰带,脚穿牛皮的长筒马靴、藏靴。特别讲究头饰,颈上喜欢戴大串珊瑚和珠宝等,头发多用黑布缝成漂亮的辫套。然后缝在辫子上;辫套用金、银钱和五彩丝线绣成各种美丽的图案,有的镶有圆形或方形的银牌,十分好看。未婚姑娘将头发辫成若干小辫,又总成一辫,垂于脑后,辫套上缀有许多银牌等物。
海兰珠想着往事,重新梳妆起自己。
“好看吗?”
她似乎问着侍女,又似在问自己。
侍女眨着大眼,忙不迭点头。
“如果阿妈认不出我了,该怎么办?”
那侍女是科尔沁人,用家乡的话告诉她:“格格,您是草原最美丽的花!您的美貌直到现在还在咱们科尔沁传诵,您和四年前出嫁时一样,那么的动人!”
海兰珠听到她的家乡话,心中涌出欣慰。
于是她撑起精神,两个人就这样一直聊着,旅途漫漫以此相陪。
傍晚的时候,远远传来马蹄靠近的声音。
海兰珠探出头看去,只见一个花样少女骑着白色的马驹,一边挥手一边大喊着着接近车队。
她心里震动,神情也变得欣喜,努力地想要把那少女看得更清楚。
——四年不见了,是她吗?她的小妹妹布木布泰!
“姐姐!海兰珠姐姐!”那少女同样看到了海兰珠,利落地跳下马便冲进海兰珠的怀中。
“布木布泰!”海兰珠紧紧抱着妹妹,感觉到她当年还是稚嫩的小身躯已经是个渐渐成熟的小少女了。
“姐姐,布木布泰好想你啊!”
“姐姐也想你,我的好妹妹。”她泪流满面来不及擦,又看到熟悉的身影。激动地大喊:“阿爸!”
寨桑贝勒也激动走上前抱住女儿,海兰珠仔细地打量父亲的鬓角,发现白发竟已经覆盖大半。
她心中酸楚,伏在父亲肩上恸哭。
“好‘玉儿’,阿爸的宝贝女儿,你让阿爸好想啊!”寨桑威严的老脸也绷起一道道心疼的皱纹。“快别哭了,都嫁人了怎么还是那么爱哭。”
布木布泰立刻走上前,将圆润的红脸蛋贴在海兰珠的脸旁,细声道:“好姐姐,阿妈还在帐里备着你最喜欢的奶茶等着你呢,咱们别哭了,快回去吧!”
海兰珠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她几乎忘了自己是如何被拥进帐,当母亲站在面前时,她还觉得一切如梦境般,只是,那么的真实。
“阿妈!”她跪坐在母亲的膝旁,抱着那再熟悉不过的腰身。
博尔济吉特氏摸着女儿的头,早已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海兰珠轻轻阖上眼,亲情是如此的真实,总可以给那些迷路不得回家的人们最大的安慰。
一家四口该哭地哭,该笑地笑。
直到寨桑贝勒觉得不妥才叫人备来饭食,海兰珠见到都是自己爱吃的家乡菜,不由得喜笑颜开。
她病了多日,属这一日里吃的最多。
博尔济吉特氏问了女儿一些家常,却与丈夫默契地没有提到姑爷葛尔泰。布木布泰则一直兴奋地拉着姐姐吃这吃那,直到很晚才去安睡。
海兰珠躺在塌上,很久仍旧没有从重逢的激动中冷静下来。
这时,有人猫着腰走了进来,她仔细看去不由笑道:“布木布泰,做什么这般鬼精灵?”
布木布泰仅着单衣,做着鬼脸钻进姐姐的被窝。
“阿妈怕我吵到你休息,不让我来打扰。可布木布泰实在想姐姐,好想和姐姐说说话。”十三岁少女的双眸那样的澄澈,闪动着伶俐的光芒。
“你想说什么啊?”海兰珠笑点了她俏俏的鼻头。
“姐姐,你知道吗?大家都说布木布泰长得越大越像姐姐,姐姐当年是草原的第一朵花,那么布木布泰如今是不是也是最漂亮的?”一边还手舞足蹈。
“不害羞。”海兰珠被她的灵动活泼打败了。
“姐姐,为什么女孩子到最后都要嫁人?”
妹妹的话题变得如此快,海兰珠不知道该如此回答。
“姐姐,阿爸阿妈还有哥哥都说,布木布泰不是小孩子了……”少女又眨眨眼。“姐姐,嫁人会幸福吗?”
“……幸福。”海兰珠轻轻合上眼,低低吐道。
“骗人。”布木布泰突然推开她的眼。“那为什么偶尔阿爸阿妈还有哥哥在别人口中得知你的消息时,都愁着脸?”
海兰珠听后皱起眉,一旁的布木布泰指着道:“就是这个表情!”
“我见过姐夫葛尔泰贝勒了,他好英俊哦,姐姐,为什么你要皱眉呢?”
海兰珠不言语,只是将妹妹搂得更紧。
少女似乎感受到身旁人的情绪,聪明地不再说话。
许久,海兰珠合上眼,“我的好妹妹布木布泰,你一定会嫁给一个真正的‘巴图鲁’,你会幸福的。”但愿不会像我一样,她诚心地祈祷。
“姐姐,你知道吗?布木布泰真的要嫁人了。”
“哦?是谁?”她浮起笑。
“是姑父。”
蓦地,她张开眼,感觉从指尖到心脏,正一点点僵硬。
“……哪个姑父?”她的声音带颤,引来布木布泰的好奇。
“就是哲哲姑姑嫁的大金四贝勒啊。”布木布泰带着一丝向往,继续道,“你知道吗?前阵子哲哲姑姑从盛京捎人告诉阿爸,要我过去做伴。今次姑父还亲自来探亲——其实,就是准备与咱们科尔沁再度联姻。”
海兰珠只觉自己麻木了,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布木布泰沉浸自己心事,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姐姐,其实布木布泰知道,我是必须嫁给姑父的,而今大金老汗王是日渐西山,大明朝与察哈尔虎视眈眈,咱们科尔沁与大金的关系只能是‘亲上加亲’,但姑姑如今却只给姑父生了一个格格……”如此沉重的话题,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却说得头头是道,让人几乎忘记她的年龄。“阿吧说过,这天下,早晚是他们满人的江山……”
“别说了。”海兰珠只觉得如此寒冷,冷得她彻骨地痛。
“姐姐,你不舒服?”布木布泰担忧地看着那愁眉不展的容颜。
“布木布泰,你想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她想想。“我想嫁一个可以让我心跳加速的大英雄!”
海兰珠偷偷将泪水掩去,“小傻瓜,千万不要去那样爱一个人——你知道吗?越是让人心跳加速的爱情,越是容易伤人最深……”海兰珠渐渐知道为什么丈夫葛尔泰不会阻止她回到娘家了。他一定是为了要让她亲眼见到科尔沁与大金的联姻。
当海兰珠明白这一切后,便于第二日清晨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回到察哈尔驻扎的帐营。她觉得自己像在逃亡,一不小心便会被感情的洪流淹没。
卫兵自然认得他们的贝勒爷福晋,于是恭敬带路走向一个帐营。
海兰珠刚站定,帐帘便被一把掀开。两个人影冲出。
“格格!”乌兰齐兰两个丫头红着眼,要行礼。
海兰珠一把扶住,想起自叶赫城一别的种种,紧紧抱住两个贴身多年的心腹。
“格格,你没事太好了!”
三个女人彼此抽泣相望。海兰珠想起什么般看向齐兰。
“齐兰,你伪装成我跑开后有没有发生什么?”
乌兰齐兰神色暗了一下,齐兰很快笑道:“能有什么,齐兰不是好好站在格格面前吗?”
海兰珠觉得不妥,又说不出来为什么,方要再问,一把声音插了进来。
“呦!我当是白日见了鬼呢,看看我瞧见谁了?这不是咱们应该当了压寨夫人的兰侧福晋吗?”她故意加重“侧”字。
海兰珠回首,果然看见那人一身大红正服,掐着丰满的腰身。身后跟着两个侍女为她扇着风,一副皇后娘娘出宫般的架势——不是多日不见的富察福晋是谁?
乌兰见主子不放话,首先暗耐不住到回道:“富察福晋,咱们兰福晋几时当了什么压寨夫人?她自始自终都是贝勒爷的福晋,不知道您这是在诬蔑咱们兰福晋呢,还是在拐弯抹角骂贝勒爷?”
富察福晋瞪着眼。
乌兰继续道:“再说句犯上的话,您是比咱们兰福晋晚进门的,这个‘侧’字挂在您头上,那也是响当当的。”凭什么这个女人总是这样眉高眼低地看人?
“鬼丫头,日后有你好看!”富察福晋咬牙切齿地朝地上吐了口痰。恨恨地冷哼着离开。
乌兰摆了个胜利的姿势,海兰珠看着雀跃不已的她,只有摇头。
三人刚入帐坐定,有见一个丫头来传话。
海兰珠认出这正是富察福晋刚才身边的侍女之一,温笑道:“有什么事吗?”
那丫头淡淡道:“主子让我来通知兰福晋,贝勒爷今晚回来,要您一起出席宴会。”敢情富察福晋刚才来是要说这件事,顺便找茬,哪知没有得到什么便宜却却被乌兰弄得心浮气燥,只得再派人来传话。
乌兰正得意着,却看到主子一脸的不安。
“晚宴?宴请谁?”
那丫头看也注意到她的不对。“是科尔沁的塞桑王爷、台吉以及大金四贝勒爷。”
——是他!他终于来了!
海兰珠咬着牙。“去,说我身子不爽,不能去晚宴。”
“主子,您又不舒服了?”
那丫头刚退下去,海兰珠便苍白着脸倒在塌上。
哪知不一会又有人告见,这一回来人却是莽布泰。
海兰珠看着来人,在他不知如何说起时道:“他不同意对吗?”葛尔泰又怎么会放弃任何一个折磨她的机会?
她怔怔地想了一会,终于唤来齐兰乌兰开始打扮。
盛装之后,像个木偶般坐了整整一下午。
直到来到宴会她仍旧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垂着首,却依旧感觉周围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抬起头来。”丈夫的声音那样的冷漠,海兰珠鼓起勇气,看向正位——她从未奢望过能够再遇,也不敢再想。
只是这痛苦的相思,爱到深入灵魂,殖入骨髓。
海兰珠不知花了多大的勇气才抬起首,直直看向正位。
结果——无人!
她惊讶地又扫了眼四周,却发现除了父兄丈夫以及些要员外,那个人根本不在!
“你想找什么?”葛尔泰单指叩桌,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坐过来。”
海兰珠低下头,坐到丈夫身畔,长长的睫毛如蝶般扇动,她压下心头的骚动,强颜欢笑着。
“怎么,失望了?”葛尔泰灌下酒盅,眸光也沉下。
她没有言语,乖巧为他满上盅新酒。
于是,他看着她,她却看着地,仿佛席间的酒嘻声都不存在。
直到一个话题引起了海兰珠注意。
“台吉,为什么四贝勒没有一起回来?”一个壮年将军敬酒的同时,好奇到。
台吉吴克善抽抽嘴角,一脸莫名其妙地说:“我与葛尔泰贝勒到乌得城的时候姑父早不见影,下人说是几天前城东‘走水’,烧死了一个喜欢的妾室,姑父大怒后以‘办事不利’的口谕当场降了颚硕将军的军级,之后听说带着大批人马出城办事了。”
塞桑贝勒撂下酒碗,皱眉:“这可不像是四贝勒的作风。”
另一个某个族长打扮的老人又道:“我来时听到一则很奇怪的谣言,说四贝勒带着人正挨个部落询问一个女子下落。”
众人不约而同认为这谣言简直荒诞不稽。
海兰珠的脸色却骤然降成霜打般苍白,葛尔泰将她拉进怀,硬是灌了她几杯烈酒。看到她呛咳到眼泪刷落,葛尔泰捏着她手腕的大掌更加用力。
——仿佛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海兰珠怎么了?”吴克善看到妹妹流着泪,咬牙看向葛尔泰——可恶,难道上回他没有将话说清楚?
“只是喝了点酒,情绪激动了些。”葛尔泰甩开海兰珠的手腕,淡淡道。
“海兰珠,快下去休息吧。你是病中,我早说过不应该叫你来。”
“也是。”父亲塞桑也瞧见女儿的泪颜,点头同意。一旁却走来一个侍从俯耳说了什么,塞桑立刻神色大变。
海兰珠颤着身子向父兄长辈们行了礼便走向出口,哪知周围人突然都站起了身子严肃地看向自己的方向,她顿时不知所措,一脚踩到某人的配剑,随即在众人的惊讶声中失去平衡地向后仰去——
当她缓缓倒入那个正走进来的男子怀中时,看到了那双自己遇到过最深邃的黑眸。
“大金四贝勒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