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的笑容……他见过的,不是吗?
只那一次。她在秋千上快乐地摇荡,像一只美丽翩跹的蝴蝶。那样明媚的笑容几乎夺去天上太阳的光辉,使得满园的繁花黯然失色。那一刻,她的心里,是真的没有忧伤的罢。
那样摄人心魄的笑容,谁能够再一次给她呢?
墨夜没有叫醒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望着那美丽的容颜。含着笑意,那般温柔,那般幸福。
还有浅浅的忧伤。
苏予知无伤有莫尘的玉,不得已取了去这才调动医部。御龙庄不愧为天下第一大庄,即使是扶弱这样世以为无解的毒都有解药。苏予在墨夜上朝的时候将玉和解药带给了无伤,一直候着墨夜下朝回府。
墨夜回来见到苏予就问解药是否制成,苏予但笑不语,墨夜就知道成了。不顾及一向的慵懒形象匆匆地赶往月园。苏予看着他那匆忙的背影不由得摇了摇头,墨夜……不该如此的。
无伤药效未过,还没有醒。墨夜静候在旁。苏予进屋看到那样的墨夜心里有些不舒服:相交这么些年,虽然各自心知最初的目的不过相互需要相互利用,但毕竟投缘,也是相惜。无伤是不会爱上墨夜的,他的付出终究得不到回报。这一点墨夜也是知道的罢。只是一旦陷入情字,扯上情丝就是纠结,纵然再聪明,怎么都难以把握、难以自控了罢。苏予摇摇头。只是站在他身后。
久久,无伤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未及看清眼前人就已经扬起那淡薄的微笑。苏予看到墨夜紧紧攥住了拳头。他了解墨夜,他定然是在生气,气无伤总是用微笑伪装着自己。也气他自己不能解开无伤的心防罢。苏予轻轻拍了拍墨夜的肩。
无伤看清了眼前的人,勉强要起身,墨夜伸手把她按下,“你身上有伤,躺着就好。”无伤也不执着,开口说:“对不起……”墨夜皱了眉头捂上她的嘴不让她说,苏予端来一杯水递给墨夜,墨夜扶着无伤给她喝下去。苏予就先悄悄出去了。
“都怪我,我该小心一点……”墨夜自责,无伤却浅笑着摇头,不让他说下去。
“你身上的伤还要有些日子才好,我给你派两个丫鬟来。”墨夜要给无伤派丫鬟,她仍是浅笑着摇头,她不喜欢生人在她身边本是想拒绝,突然想起还答应过要找出岁儿,于是说:“我以前有个丫鬟,叫岁儿。她跟了我很多年,我有些想她。”墨夜毫不犹豫地应下:“好,我把她从将军府接过来。”无伤拉住他的衣袖,“可是……她被静雅公主要去了。”
墨夜皱了皱眉,那个墨书,不大可能跟人要丫鬟,如若这般,那叫岁儿的丫头可能是得罪她了,现在大概已经不知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心里这样想着,却展颜对无伤说:“我这就进宫给你把她找回来。安心等着,我会叫辉守着你。”
墨夜出去,无伤对这他的背影心中愧疚。墨夜啊,我注定是要欠你了呢,我该拿什么来还你?
“情债最难还。”过了一会儿苏予进屋来,开口就指出无伤忧愁所在。“丁一怎样了?”无伤岔开话题,她记得丁一让她不用担心的,猜想应该是丁一出手使那两人倒下的。
“因为嫌疑而被软禁了,现在真相大白,放了。正侍弄花呢。”
“那么,到底是怎么了?”
苏予就把真相大概告诉无伤,无伤疑惑地问:“那么,我听到的仿佛是谁要掐死谁的声音……是谁想陷害我?”苏予一怔,突然明白过来,大笑。无伤瞪着他,这人,真是。笑得这样放肆还是那样优雅,很想损他却找不出词来。方才回来跟苏予一起给无伤解释的辉也强忍着笑。无伤瞪了辉一眼,又揉揉眼……瞪得太过了,眼睛有点疼,冒金星。
看到她这般动作,苏予笑得更厉害。无伤到底还是小孩子一个啊,平日装得那么冷漠还是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和举动。真是不知道墨夜倘若知道他以前颇为享受的低吟喘息在无伤听来竟是如此恐怖的事情,那么,他那张俊脸一定会更恐怖罢。
苏予笑够了,方才在她耳边小声讲:“少儿不宜。”虽说是小声,但是辉也听得到,嘴角不住地抽搐。
无伤知道他在取笑她。只见无伤无甚表情,一脸淡漠,只有看向苏予的眼神里有些许的不屑,朱唇尚显苍白,轻启,吐出两个苏予一辈子也想不到会跟自己有所关联的字:“白痴。”
逸王府也有湖,只是湖中无亭。湖水清净,湖边玉阶梯梯,兰叶葳蕤。无伤就坐在汉白玉的石阶上,静静地望着湖水。
静水之中那略显苍白的容颜泛起生气,原本就美好的那个女子似乎并未改变什么,却就是那么生出了万千魅惑,绝代风华。明明只是普通晴日,却好像天地间的光华全都照耀在这一人身上,万物都失了颜色。
无伤眼中滴下一滴泪来。清冷的泪水顺着脸颊落到衣衫上,消失不见。风从水上吹来,用它微凉的手指抚上那泪痕。绝世的人儿坐在水边兰芳之中,宛若凝露幽兰。
诅咒。这中了诅咒的容颜。
原本想,就算自己活不过三十,但只要娘好好的就够了。她从来不曾怨恨过爹娘啊,所以她才固执地要娘在生一个孩子。她想,这样的话,就算自己死了,爹娘也不会很孤单罢。
可是……一切都成了幻影。
其实无伤是敏感的,小小的时候娘教她用凡术隐藏自己的美,只说是平凡的面孔才能够看得到别人的真心,可是她知道是有别的原因的。因为她听到了……娘跟爹的谈话。爹娘对她怀着愧疚,但她真的,一点也不怨呢。她清楚,爹娘待她的好不完全出于歉疚,更多的……是爱。
她曾以为自己或许用不到凡术。
可是诅咒……到底还是没能够摆脱得掉。去年夭桃花开时候,岁儿痴傻地望着她,许久,感慨出一声,“小姐,你真美”,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那绝代的风华,心里就泼下了一盆冷水。
闭上眼,施凡术。那绝美的女子渐渐敛了光华,变成一个仍旧秀美却不再夺目的女子。面色苍白如同初春时候经了春寒的单薄花瓣。
回到月园,墨夜已经在等着了。一袭华丽紫衣的他更像是谪仙一般,不羁、慵懒、优雅而高贵。只是此时的墨夜似乎浸染着忧伤的颜色。
无伤望了他的眸子一眼,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隐藏的怀疑。
“夜。”无伤坦然地走过来坐下,有些疲惫。用凡术隐藏自己的光华并不太困难,只是凡术的作用时间不可无限连续,当休憩之后再一次施凡术隐藏的时候会累一些。
墨夜望着她的脸好久,伸出手去欲抚上她苍白的容颜,无伤却抬起手来抚额,也就挡下了他伸出的手。淡淡笑笑,“有些累呢。”
迎上无伤那淡淡的笑,墨夜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开口,“岁儿刚入宫不适应,染了风寒,去了。”
真是简单的句子呵。茶水中浮着一片花瓣,无伤轻轻抿起,那白菊花瓣贴在她唇上,无伤舌尖轻舔,那瓣花瓣就被粉色的一点舌尖带入唇间,嘴角勾起一抹淡薄的笑。“尸首?”
“我遣人送回她老家了,带了足够的银两,她家的老人和弟弟你就不用担心了。”
“谢谢。”
无伤嘴角那似有似无的淡薄笑意始终不曾褪去,墨夜看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嘲讽吗?岁儿明明是被墨书虐死,聪明如她怎会猜不到?不关心么?如若这般,那又为何要他去找岁儿来?悲伤么?故意用笑来掩饰。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
墨夜也没说什么,默默喝完了那盏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