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月殿殿外,无伤倚着树,树荫洒落在她身上,一片斑驳的光影之中,无伤的笑容越发飘渺。
末转身,说:“无伤,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最亲的亲人看待。”
无伤语笑嫣然,声音像一片飘落的羽毛:“我知道。”
末顿了顿,又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人,应该就是你昏迷中呼唤的那个莫尘罢。”说着,末偷眼观察无伤神色,可是无伤始终是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浅笑模样,让人看不透她到底是怎样的心情,到底在想什么。末暗自咬了咬牙,继续,“王爷,刃,甚至帝都爱你。”
无伤依旧浅笑,仿佛末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你到底要封闭自己的心多久?”末喟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与无伤。语重心长呢。看着眼前这个好看的少年,听着他的话,无伤不由地想,自己每天看到的都是这么好看的人,将来生出的孩子是不是也会想眼前这孩子一样好看呢?想着,嘴角笑意深了一深,像风吹过水面留下一道水纹又转瞬即逝。这孩子是莫尘的,自然是像莫尘啊,若是跟末一样,那岂不是乱了套?
目之所及见,末皱着秀美的眉头望着她,像望着一个不让人放心的孩子。无伤开口,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得到的音量道:“末,不出意外,商羽是想商澈做太子。而你,则将会是商澈的肱骨,你在他身边旁听,思量的,该是如何保全自身,然后是辅佐商澈。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如何,你自当有分寸。”
末一怔,点头。
“我走了,请回罢。”末向无伤行礼,无伤看着他走出去。
转身,启唇:“听到了么?刃,他说你喜欢我。”
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是爱。”树上有个声音清楚地传来。无伤笑了笑,进殿。
无伤留商澈下来只是用餐而已。
“你母妃会不会担心?”……商羽一直没有立后,因此无伤料定商澈的母亲应该也是妃子。岂料,商澈面色变了变,道:“我……没有母妃。”
无伤尴尬地滞了滞,真诚地道歉:“对不起。”商澈扬起灿烂的笑容,用跳跃的语调说:“没关系。谢谢你留我用餐。”
无伤别过脸去。
月殿有小厨房,东西都是白心做的,这样无伤好歹放心些。白心是个聪明冷静的女子,她永远都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饭菜很简单,奇怪是商澈的筷子。
这双筷子是弯的。
商澈是个聪敏的孩子,他料定这筷子定然不是拿错了这么简单,正思量着,无伤已经执起筷子夹菜了,并且劝商澈也多吃。
商澈伸出筷子夹菜,可是弯的筷子怎么都不好用,总是有菜从筷子的弯处漏下来。帝王家的利益向来繁琐,虽然在无伤这里从来都不怎么重视这些繁文缛节,无伤甚至叫他们直呼其名,可是像现在这样确实过分了。商澈俊美的脸上有了尴尬之色。
无伤给白心使了个眼色,白心领会,下去很快就带来了另外一双筷子给商澈换下来。
“用箸用直,交人交善。商澈,你该明白我这话是何用意。”
无伤一向素淡,把自己封闭在月殿里,仿佛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是,只是表象罢了。商澈这些日子与谁走得近,她都知晓。有些人能够用甜言蜜语哄得人晕头转向,堕入深渊而不自知,商澈这些日子有些疏远末,自是受了某些人的挑拨。
商澈到底还是孩子,还是会被人教唆了。
他的弱点也是孤独罢。无伤忍不住抬头望了望殿外的天空。红墙金瓦,构筑起恢弘的牢笼,谁都知道那个位子高高在上,可是谁又了解高处不胜寒?坐上那个位子需要承受多大的责任和孤独……
无伤收起自己的悲悯,坚定地望着商澈,“你是帝王的儿子,你该有这个觉悟。学了这些日子,到现在还没有分辨是非曲直的能力吗?”
这番话说得严厉,商澈到底还是孩子,而且还是个孤独的孩子,这几日时间已经渐渐地在不知不觉间开始依赖无伤,无伤这番话一下子砸在他心上,一时难以接受,虽然倔强地不吭声,顺从地低垂着眼帘,但是那份委屈,那份伤心,无伤看得分明。
叹息一声,无伤柔声道:“有些人对你好,可那是有目的的,你知道就不该贪恋着,那种好,是会害了你的啊。你该知道的,有些人捕狼,他们把刀子冻在血水里,当血水结成冰,狼去舔舐着血冰,渐渐地,舌麻木了,被刀子割破都不自知,狼就舔着自己的血,最终失血而死。那些好,就是藏着刀子的血冰啊。相反的,有些人,他们可能不会把对你的爱说出来,可是,他们是真的心里就为这你好的。这样的人,不会时刻在你身边对你说着他们对你的关爱,但是,当你需要的时候,不用说什么,他们就会在你身边了。”
无伤伸出手去揉了揉商澈的头发。“用心体会周围存在的爱,帝王之子也是人啊。”
商澈嘴巴一撇,一下子扑入无伤怀里,大哭了起来。
刃看到商澈那么大的动作,欲现身阻止,但是终究还是停住了。
无伤一脸温柔地抚摸着怀里大哭的商澈,没有言语,刃看着无伤,发觉这个女人……其实也是很温柔的。
抬眼,光从外面照到殿里。夕阳无限好。
商澈哭够了回去的时候,听到无伤有些疲倦的声音:“白心,能帮我拿冰弦来么?”听到这样的话,商澈忍不住停了停。无伤的琴艺一向卓越,无人可比。以前他就常常在月殿外面听她的琴声,很干净,勾起人心底的一点同样干净的忧伤。
琴声起,如同水瓶歪倒,水珠倾落。
薄薄的夜色里突然想起了一个忧伤的声音。
“有没有剩下回望的时间
再看我一眼
我分不清天边
红云还是你燃起的火焰
哪一世才是终点
彻悟却说不出再见
有没有剩下燃尽的流年
羽化成思念
是尘缘还是梦魇
是劫灰还是升起的炊烟
哪一念才能不灭
是涅磐还是永生眷念
幻化成西天星光是你轮回的终点
寂灭到永生沙漏流转了多少时间
你在三途河边凝望我来生的容颜
我种下曼佗罗让前世的回忆深陷
多少离别才能点燃梧桐枝的火焰
我在尘世间走过了多少个五百年
曼佗罗花开时谁还能够记起从前
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有没有剩下燃尽的流年
羽化成思念
是尘缘还是梦魇
是劫灰还是升起的炊烟
哪一念才能不灭
是涅磐还是永生眷念
幻化成西天星光是你轮回的终点
寂灭到永生沙漏流转了多少时间
你在三途河边凝望我来生的容颜
我种下曼佗罗让前世的回忆深陷
多少离别才能点燃梧桐枝的火焰
我在尘世间走过了多少个五百年
曼佗罗花开时谁还能够记起从前
谁应了谁的劫谁又变成了谁的执念……”
无伤……在唱歌……
她的琴声原本都是那么轻柔婉转的,这一曲……情切声疾……吗?
碎玉乱珠般的声音和着清冷的月光散落一地。
声音跳跃着,却仿佛能够从音乐中看到一身白衣的无伤散着头发,跌跌撞撞,含着泪水在追随着谁。
是那个叫莫尘的人罢。
无伤的歌声到了最后已经哽咽,琴声中都带着泪水的味道,商澈眼眶一酸,叹息一声,往自己的宫殿走去。沉沉夜色包围着身后的月殿,殿上一点灯光昏黄,晕出一点浅浅的温暖,在这微凉的夜里摇颤。
无伤伏在案上,一身宽大的衣服散落在地上,青丝缱绻缠绕,映着洁白的裙衫和地毯。寒月光,落地上。
刃站在她身后,寒凉的目光挑起殿外初起的弯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