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仿佛又看见初遇时,浑身是血的商羽把自己置身在阵后,紧闭的眼睛,刀削斧凿般的面容,刚毅如战神。
商羽端着一碗药过来,在床边坐下,一只手就扶起了躺着的无伤。
“有点苦,但是,喝了药才能好起来。所以,不要任性。”
不要任性……无伤迷蒙的双眼望着身边的商羽,他的眉目似乎模糊了,一点一点看不清,好像……好像莫尘。
尘……
无伤伸出手去,苍白纤细的手指停在半空,就要触到商羽脸颊的地方。
不是……不是莫尘呢。
无伤迷离的眼变得清明起来。而商羽正端着一碗药怔在那里。
无伤伸出手,是要抚摸他的脸……吗?不可否认,他在意识到她这个动作的含义的时候,心中是狂喜的,甚至带着难以言说的紧张。这种感觉,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小时候,母后一直告诫他,说他是要做帝王的,每日总是安排给他好多好多的课业。那个时候,父皇和母后都那么严格地要求着他,从来没有给过他一丝温柔。
他见过父皇抱着皇妹,脸上的笑容那么温暖,那么慈祥。那样的笑容美好得让在一旁偷偷瞧到这一幕的小小的他心中酸楚难以言说。他不懂,不懂为什么,父皇和母后要这样冷落他。奶妈告诉他说,那是因为他将来是要继承他父皇的帝位的人,他不能够耽于温情和欢愉之中。他要做一个合格的帝王,要让父皇和母后安心。
于是他发奋努力,一直以帝王的标准要求着自己。皇子要修习的课业他总是能够完美的完成。一日一日,他期待着父皇或者母后来看望他,能够给与他他一直深切渴望的赞扬。然而父皇和母后的满意目光从来都不是对着他的,只不过是对着他的课业,他射中的红靶心,他写的折子,当他们的视线落到他身上的时候,又会只是那种与其说是期望的,莫不如说是冷淡的目光。
他们……谁都没有给过他温柔的抚摸。
无伤的手,就停在他的脸颊旁边。
只一点点……一点点……只要在靠近一点点,就会碰到他的脸。他甚至已经可以感受到她指间的温度。有点冷。但是,但是……会是很温柔的罢。
商羽可以把脸侧一下下,那样就可以碰到她的手了。可是,他不愿。因为,那样就算是作弊了罢,那样就不是无伤抚摸他的了。
商羽不肯闭上眼,他深深地望着无伤,等待着。
一刻千年。
无伤的手终于还是垂落了下来。
失望。难掩的失望。排山倒海而来的失望瞬间侵占了心里所有的领地,心的防线瞬间被击溃,整颗心都沦丧,风雨飘摇,心陷泥沼。
殿外的阳光落进来,碎了一地。
商羽端着碗的手颤抖着,越来越厉害,碗里的药几乎就要洒出来。无伤看见他脸上苍凉的嘲笑,那双鹰一般敏锐的眼睛里一片荒芜。
无伤长叹。从商羽手中接过药,一饮而尽。
很苦。
无伤皱了皱眉,碗放在一边,冰凉的手覆在商羽手上。“商羽……”商羽甩开无伤的手,“腾”地一下站起来,“你以为你是谁?孤需要你的怜悯?真是,可笑!”商羽大步走出去,无伤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怜悯……吗?
无伤闭上眼,冷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
烛火闪烁摇曳,空一如既往地是一身宽大的妖娆的红衣,墨色长发散在肩上,只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髻,青丝垂落在胸前背后,慵懒魅惑。
他始终记得,荒说过,她会记得他。
那个时候,他照顾着失明的荒,虽然是他照顾她,但是,她却是他的支撑。他是那么依赖着荒,一点也不想离开她,他伏在荒的肩上,任由自己的泪水洒到她身上,湿了她惯穿的白衣。
那时的荒用微凉的手捧起他的脸,温柔的指尖轻轻拭去冰冷的泪水,嗔责他说:“脸冻得这么凉,冻坏了可就不漂亮了,到时候荒不认识你了怎么办呢?”
他使劲地摇摇头,“不会的,荒不会不认识空的。”
荒弯起眼睛笑着,笑得那么轻松美丽,像微蓝的天空中悠悠漂浮的洁白的云。她说:“嗯,荒会认得空。不过,荒还是喜欢平时那个妖精一样美丽的空哦。”
因为她说她喜欢那个妖精一样美丽的空,所以他才不顾世人的眼光,不管多少人说他是妖孽转世,他都穿着一身鲜艳妖冶的红衣。
因为她说她喜欢。
还记得离别的时候,她说,照顾好自己才能变暖的强大,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那时候,他想告诉她,他想要保护的,就是她。
他想要保护她。于是他努力地学,认真到拼命的程度,让莫前辈都惊叹。即使知道她爱的那个人不是他,可是他还是无怨无悔。
荒不是无心。她只是懒。懒得动心思,懒得去争取什么,甚至懒得动情绪。所以他一直都很听荒的话。她要他保护好自己,于是他在这个陌生的朝堂上建立自己的势力和威信,获得商羽的信任;她要他将来辅佐好商澈,于是他着手为商澈建立他自己的势力;她把末交给他,于是他随时带着他,给他创造最好的条件,待他有如亲生兄弟……
他一直很听她的话。
可是……他也思念她。思念在一起时,她任由他抱着她睡的那些日子。她的身子在入眠之后总会变得很冷,她不习惯有人在身边,最初时候,她总是把他推开,一个人用被子把自己卷成春卷的样子。
他锲而不舍,一夜被推开许多次,他还是会再把荒从被子中卷出来,把自己也包进去,抱着她,一起睡。很久以后她才慢慢习惯被他抱在怀里,她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虫,蜷在他的胸前。
她柔软顺滑的长发铺在床上,他会替她轻轻拢起,把自己的脸埋在她的发间。
那些日子,她看不见,两个人相互依偎着,过着那么平静的日子。
宛若一场梦。
“叩叩!”门响了,空睁开眼,道:“进。”门被推开,进来的果然是末。商澈白日对他说的话,他听到了罢,那么近,他怎么会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