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末悄悄提醒空,空只是端起酒觞仰头灌下,饮酒如水。“王爷……”末知道空是不善饮的,这般喝下去岂不是要喝坏身子?空脸上现出一片酡红,媚眼如丝,莞尔一笑,道:“让她去罢……让她去……”眼眸眯着,看不出眼中荡漾着的到底是何种情绪。
殿外的雪越下越大,席卷天下。无伤伫立一方,仰头望天,雪从夜空飘落在她脸上,融化成水,肆虐满脸。
如同泪水。
天牢里,不知冷不冷。
眼角出现一抹紫色身影,那个人温柔地伸出手,一方白色帕子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无伤不语,墨夜亦不语。
“外面冷。”终于墨夜先开口。无伤欲笑,还颦。
“你……还好罢。伤口已经好了吗?”攻城当日他在军中,看得到发生的事情。那一战,墨绝为了消除后患,执意要灭掉御龙庄,因而把战场状况陷入了糟糕的状况,他多少有些担心凌苍应付不来,因此叫他作监军。
那日,远远望见城楼上那个身影,他的心蓦地疼痛起来。
后来他看见那个女人倒下去,被另一个飞身上城的男子抱走,他痴痴地望着那已经空了的城头,听着烽火狼烟的喧嚣,恍然如同隔世而观。只觉得自己的心就这样被那女子一同带走。
城被攻破,昭戈的军队却没有什么损失,这样的计谋竟然与他思量的一样,如此熟悉的感觉,让他更加想要注意那个女子,亦担忧着她是否平安。
凌苍走近大帐,挥退了所有人,唯有他没有走,凌苍没有再赶他,原本的凝重神色却突然崩塌,露出一脸的悲伤和绝望。他不解。他只看到凌苍直接坐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那么狼狈,狼狈而无助。久久,他听见他的哭声,一个男子压抑不已的哭声,让人觉得如同末世般绝望。
凌苍哽咽的声音说:“我没有想到……我没想要射得那么准……她为什么……她为什么笑?”他从他断续而哽咽的声音里听到一个名字……无伤。
无伤,无伤……
为什么,只是一个名字就叫他这般心痛?
作为凌苍的好友,他却不知该劝慰他什么,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凌苍哭得那么悲伤,记忆里的大片空白让他觉得莫名地恐慌。他记得,自从他上一次出使昭戈回去之后就听到过“无伤”这个名字,那个时候,墨绝问她,可有见过无伤。
可是,他不记得。
即使不记得了还是会为她心痛,他以前一定爱她极深罢。
“啊。已经好了。”
“你有事情要跟我说罢。”
“何以见得?”无伤竟然笑了起来,温婉的笑意却让人捉摸不透。笑,并不是从心里生长出来的笑,没有根,所以飘渺。墨夜看着她用作伪装的笑容,幽幽的目光转向殿外远处的黑暗,“你难道不是想要引我出来吗?有你这样笑容的人,岂会真的因为这种事不快到需要出来透气?”
无伤脸上的笑容一僵。
是呢。她越来越不会笑了。
瞥见无伤淡淡失落的面容,墨夜轻叹了一口气,道:“绝自小被利用,防范之心自然要强。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枕,做帝王的总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无论如何他都要消除御龙庄。现在的御龙庄已经不在了,按着莫尘的安排,原本的商部和信部已经完全归属于予了。予做得很好。至于幽冥骑,凌苍想要保住他们,可是绝……他不放心,因为那个背叛莫尘的人,绝有了全部的名单,所以……很抱歉,我没能够保住他们。”墨绝料到无伤和莫尘的关系。
无伤勾了勾嘴角。
“但是……我可不觉得你引我出来就单纯是为了了解这些。”墨夜正视着无伤,认真而严肃地说:“告诉我,我们的关系。”
筵席散后,圣旨到。
无伤封后,大典在三日后举行。
无伤随手把明黄绢帛的圣旨丢进花瓶,拖着长裙走向月殿偏殿。三日后,商羽果然心急。大概会留下墨夜要他参加封后大典罢。商羽有时候太过固执,这道旨意一定是顶着众人的压力写下的罢,哼,她大约要背上红颜祸水的罪名来了。
男人们总是这样的,但凡有了过错,总是安到女人身上,那个亡了吴国的西施不久是如此吗?越国沦丧的时候男人们把她当做礼物送给吴王,使吴王耽于她的美色之中,等到越国灭了吴国之后,这个可怜的女人就成了千古罪人。
吴国的百姓咒骂她,诅咒这个红颜祸水。可是……那个女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今人是已经无从得知了。卑微的女人没有能够在历史上留下只言片语,她没有留下任何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只是背负着一个沉重的罪名。
红颜祸水。
她心里是苦的罢。如果不爱吴王,那么朝夕相对的日子又是怎么熬过来的,倘若爱着吴王,最后却见到他亡国,她心里定然很痛。也许她是爱他的罢,数年的朝夕相对,上千天的宠爱不衰,她又怎能不动心?无论知不知道最后结局,但是最初被送给夫差的初衷也一定会折磨着她,让她不安有惶恐。
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送去吴国是要做什么的。
到头来,这个被越王勾践利用了的女人回到她的故国,却依旧受到斥骂。他们嫌弃她的“肮脏”。
于是她被沉潭。
那个无知的女人,到底成了男人无能的牺牲品。
却还要替他们背负着沉重的骂名。
商羽这么固执对他并不是一件好事。当初那一战她就提醒过他,胜算不大,他也知道,可是只要有哪怕一丝希望,他都要固执地去做。这一战倘若墨绝没有不惜弃城代价也要擒获莫尘的话,他的损失不知该有多大。而且,即便是如此,这一战的战果也实在只是差强人意,但最后他还用那样的战果换了莫尘。
他固执成了执念。
当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的手下从来没有逃掉过的猎物。是在因为他的执着不惜一切代价。
这大概会把他们都逼上绝路。
无伤站在案前,研好了墨,拿纸写下一只药房,叫来刃,没有对他撒谎说自己不舒服,直接对他说请他明日找御医拿这些药。刃没说什么,揣起药方就出去了。
无伤把小曦和晏儿抱在怀里,看着他们稚嫩天真的睡颜,心中安宁平和。自从有了这两个孩子以来,无伤睡觉就再也不是那么自私的姿势,她总是把他们都环抱在自己的怀里,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他们撑起一片温暖的空间。
就算将来离开她的身边,他们应该也会记得母亲的体温罢。
闭上眼,眼角有泪滑落。
落雪纷纷,天地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