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静姝不无担忧地问,语毕之后朝少白使了个眼色,希望他也能跟着劝劝。
夕颜早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信心满满地解释道:“我之所以把大军留在那里,是为了不惊动反叛军。你想啊,一大堆子人浩浩荡荡地开往琼州,岂不是直白地告诉对方朝廷已经派人前来围剿,届时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骚动。”
是的,她将皇帝分配给她的五千大军安置在琼州的郊外,自己则率领一干将领亲赴东林县城。如果情报属实的话,反叛军现在应该停留在东林县,一方面补给军需,另一方面则暗中密谋着下一次攻击的目标。
他们会选中琼州,早就在朝廷的意料之中。皓月国之内,属琼州最为富庶。琼州素有良田百亩、水榭上千,外加近几年风调雨顺,没发生过巨大的自然灾害,此处当然就人杰地灵,成为了皓月国最大的交易之都。其中东林县民风淳朴,百姓纯真善良,最不易发生重大暴乱,是极容易掌控的地方。所以反叛军将驻扎地设在这里,一点都不令人讶异。
少白甚是为难,思索片刻,问夕颜道:“可是就算大军没有进入琼州,反叛军也应该听到风声才是,为何至今都没有传出响动?莫不是要使诈?”
他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从京都到琼州,路途遥远,众军骑马赶路,少说也要一个多月。这段期间,若是反叛军闻风而动,倾穴而逃,倒也不算什么稀罕事。问题就在于,他们好像根本没得到一丁点消息,还悠哉游哉地呆在东林县,丝毫没有慌张的意思。这一点倒是令人匪夷所思,不禁猜想他们会不会设下圈套,静待他们上钩。
“安啦!我不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所以才命大军换上平常百姓的衣服,装作农民一样在山里耕田?任谁都不可能识破,何况大军远在天边,反叛者没可能搞个突然袭击吧?”夕颜大大咧咧地说,反正他们人都已经来了,还能怎么着?
魏君泰十分蔑视地想,说的理由正大光明,乍听起来也有几分道理。可是在座的谁不知道,他是因为嫌大军行进的速度堪比蜗牛,自己亟不可待才会将大军抛下!哼,按照他的想法,根本不需要谈判,直接冲进他们的大本营,血洗反叛军不就得了!
“行军打仗,切莫急躁。须知欲速则不达啊!”静姝又拿古典劝她,只可惜她的心已经脱离身体,奔赴琼州的山水风光去了,哪里还能听得进她的劝诫之言?静姝无奈地叹了口气,得,她充其量不过是个下人,主子要往东,她哪敢指西啊!
“说的好听,还不是慕琼州烤鸭之名而来?姐姐若敢吃独食,晴儿第一个不放过!”晴儿嘀嘀咕咕念念有词,亏的少白是知情人,否则一定被她吓到。
虽然她的嗓音很小,可夕颜还是怕帘外的两人听到,故而拿手封住了她的嘴巴,讨好似地央求:“好晴儿,大人我是那种人吗?等到了地方,我请大家撮一顿,怎么样?”
“好啊好啊,这可是你亲口说的,绝对不能反悔哦!”晴儿立刻拍手,兴奋的跟只哈巴狗一样,使劲地摇着尾巴。
“大人平时也没亏待了你,看你那副贪吃的样!感情你是饿鬼投胎啊!”静姝恨她没出息,狠点了她的额头,众人爆笑。
“你们干什么呢,一会一笑的,也讲给我听听,让我们也乐呵乐呵!”千烨掀起了马车的窗帘,探进那颗大大的脑袋,好奇地问里面的众人。
“什么都没有,专心骑你的马吧,我们要赶路了!”少白将他的脑袋推出窗外,冲着车夫喊了一声,车夫扬鞭抽马,马儿吃痛,前蹄乱窜,“嘶嘶——”地叫了一声,便冲了出去。
千烨和魏君泰也纷纷策马,赶在他们后面,朝东林县的方向去了。
边跑还边唠叨:“什么嘛,真小气!我又不是外人!”
见没人理会,便闭上了嘴巴,牟着劲往前冲。魏君泰紧随其后,一路上默不作声,只是黑着张脸,好像别人欠他二百银钱!
大约到了戍时(晚上七点至九点),黄昏已过,夜色渐浓,眼看着又要露宿街头,千烨突然发现前方有一处亮光,兴奋地大叫:“到了,我们到了!”
马车之内,夕颜等人已是昏昏欲睡,听闻千烨的叫喊,揉揉惺忪的睡眼,掀起车帘,走了下来。起初还不敢相信,待到打了自己一巴掌,稍显清醒的时候,她才风也似地唤醒了静姝等人,一同迎接这喜悦的时刻。
回想前几日,他们夜宿丛林,晚上不知道被蚊子吸了多少升血。没事,她就当做好事,捐献给它们当晚餐了,可是那些可恶的蚊子,竟然恩将仇报,率领他们的家人一同找上门来,吵的她夜里都睡不着觉。还是少白体贴人,配了些驱蚊的香料,晚上承在罐子里,慢慢地燃烧。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头两天还管用,可是到了第三天,它们似是产生了抗体,成群结队地前来找他们麻烦。拜它们所赐,她衣服底下到处都是大包小包,简直惨不忍睹啊!若不是这身衣裳盖着,恐怕要被人指成妖怪了!
啊啊~~感谢上苍,多谢神明!再也不必受它们的叨扰了!
夕颜不等众人下车,便率先冲进了东林县。可是她刚踏入半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原本宽广的道路遭人破坏,四处可见翘起的转头;原本精致的房屋惨遭灭顶,屋顶的砖瓦不翼而飞,仔细一看,才发现都落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原本完整的墙头,缺砖少瓦,残破不堪,有的还在墙上开了个窟窿,凉风吹过,煞是可怜。再看那本该茁壮成长的树木,不是枝叶断了,就是被人连根拔起,那一片美丽的绿荫横遭摧残。地上的小草也都被大火烧了个精光,整个大地看起来光秃秃的,十分颓败。
夕颜瞪大了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号称全国第二富庶的——东林县?
反叛军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发指!
她只觉得,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腾空而起,将她整个燃烧,眼睛里充斥着愤怒。
随后赶来的千烨他们,也看到了和夕颜相同的景致,全都沉默了。
他们所坚持的……真的是正确的吗?
反叛军……当真还是善良的百姓,而没有变成凶残的土匪!?
看到了这些,他们还能说,反叛军的所作所为,都是冲动之举、情有可原?
那么,为什么还要制造和他们一样的悲剧!!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夕颜只觉得头皮发麻,双膝一下子软了下来。
她对着那些,或者背部遭人一刀、或者腹心被捅、或者抹了脖颈、或者开膛破肚的尸体,牙齿开始剧烈地打颤。
他们有的,挑着扁担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的,拉着新婚的相公出来游玩,嬉戏打闹;有的,甚至怀抱襁褓中的婴儿,只是出来给它买袋奶粉。
可是,全都被杀了。甚至,毫无反抗的能力。
他们东倒西歪地躺在废墟之中,有的被房屋上掉下来的石头砸了个正着,变得血肉模糊,已经分辨不出形状。有的,就靠在墙头,被利剑贯穿了心房,保持立正的模样。
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因为碰巧挡在反叛军行北的路上,只是因为,碰巧成了攻击的目标。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就在一夜之间,全部陨落。甚至,连为他们收尸的人,都没有一个。
腥臭的气味扑鼻而来,夕颜觉得有些恶心。
她倒在少白的怀里,闻着他身上特有的药草香味,大口大口地喘息。
那一刻,在她的心中,滋生了名为“憎恨”的恶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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