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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丝君与斜轸赶到东苑,袁骅已亲自将喀拉的尸首自凝碧池打捞了出来,瞧着喀拉那往昔红润、如今苍白如纸、水珠颗颗潺动的脸,丝君顿时手脚冰凉。

袁骅见斜轸来了,赶忙上前,喝斥喀拉的奶娘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禀了个明。

原来,喀拉气不过昨夜被羞辱,如何亦咽不下这口恶气,今日便来东苑寻丝君的晦气。怎料,丝君竟不在东苑。喀拉不信,以命相威胁,说,再不出来她就死给丝君看。喀拉的奶娘以为喀拉是说负气话的,一时也没留意,岂料,喀拉竟真跳进了凝碧池。

“荒谬!”丝君越听越觉不对劲儿,忍不住打断:

“你不是一直都在喀拉身边吗?她有投湖意图,你竟能一点点亦觉察不到?况且,你主子那般烈性子,岂是个肯轻易轻生之人?你说她拿刀砍杀了凝采,本宫还信你几分!哼,指不定,喀拉就是被站在她背后的人推下水的!”

奶妈子倏忽抬头,恶狠狠瞪着丝君,一幅恨不能要将丝君生吞活剥的表情。即便如此,亦掩饰不住她眼眸中隐藏的恐惧,竟像是被丝君言中了什么般。凝采筱海护佑在丝君的左右,凝采张嘴就骂:

“瞪什么瞪?汉王妃岂是你个奴婢能污蔑的!我与筱海一直都在屋中,完全没有听闻这苑中有任何的嘈杂之声,如今,焉能凭你一人信口雌黄!”

“老奴自知命贱,死不足惜,可怜了我那天真的喀拉郡主,真真是死不瞑目!”那奶妈子边说边做垂泪状,丝君气得浑身发抖,那奶妈子瞧见萧荏一行人远远自大门口疾步而来,不由分说,起身就往凝碧池扑去。

丝君大惊,筱海慌忙阻住了奶妈子,斜轸却云淡风轻地道:

“且由着她去。”

丝君脑中轰然,斜轸竟会这么说!

可知,这奶妈子乃唯一证人,若是眼下她都死了,那丝君当真是百口莫辩了。即便筱海凝采能说什么,毕竟这俩人都是她的丫鬟,证词岂能作数?

她绝对不能让这奶妈子就这么死了!

“你且先站住!”丝君扑上去死死揪住那奶妈子,她虽然不知这其中有什么玄机,但,眼下这个黑锅,她决不能背:

“万事有本宫为你做主,你莫要……啊!”

任凭丝君有再大的气力,仍旧不能将那奶妈子揪住,一声刺耳的葛布撕裂声后,奶妈子飞扑进了凝碧池,唯余一片灰色葛布衣襟残留丝君手中。

“与你无关。”斜轸缓缓伸臂,将呆住的丝君揽进怀,看都不看一眼凝碧池中扑腾的奶妈子。抬眸对上斜轸波澜不兴的乌眸,丝君顿觉背脊发凉,全身僵硬。斜轸瞧着丝君眼眸中熊熊燃烧的怒意,只低声安慰:

“此事,我自会处理,你……”

“怕是越处理越乱吧?!”丝君顿时怒从心间起,这奶妈子的反应,令丝君更觉事情蹊跷异常,她的直觉告知她,定然与斜轸脱不了干系:

“放开!”

丝君挥手格开斜轸的臂膀,纵身跳入了凝碧池,她如何亦不能容忍斜轸再这般设计于她,利用于她,她不能认命!

“公主!”眼见着丝君跃进了冰冷的池水中,凝采与筱海均是忍不住惊呼,斜轸不耐烦微敛眉,纵身掠过凝碧池,隔空一探手,将水中与奶妈子纠缠的丝君提了上来。再一个鹞子翻身,他足尖轻踏池中残荷的败叶,竟以此借力,飘到了菡萏亭。

斜轸褪下身上外袍,将丝君裹了个严严实实,就势将她紧紧圈在怀内,贴着她的耳朵沉声低语:

“女人,你当真是太放肆了!”

正挣扎的丝君顿时僵住,原来,竟真是与他脱不了干系:

“是你,对不对?”

“对。”

丝君全身凉透,却是心间蹭蹭地往出冒火。她的视线越过斜轸的肩头,瞧见十步开外,是萧荏驻足喀拉的尸首旁,青面不语。随萧荏而来的一众仆奴、老妈子,真的假的,都在哀嚎恸哭。

“你为何要陷我于如此难堪的境地?”丝君暗哑着声音,全身都在哆嗦,一双纤手死死揪住斜轸的衣襟。斜轸不语,只是紧紧拥住她,似是在给她取暖。可丝君的心,却是凉透,低哑而颤抖着泣诉:

“喀拉的奶妈是你收买的,对不对?是你唆使她杀了喀拉……再做戏给萧荏看,是不是?耶律斜轸!你……”

“带走!”萧荏一声暴叱,甩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两个老妈子赶忙抬上喀拉的尸身,尾随萧荏而去。

这一切,看起来竟是这般平常,彷似,萧荏带走的不是亲妹妹的尸身,而是一只鞋子。

可丝君知晓,这梁子,是结实在了!

萧荏那一声满含愤恨的暴叱,令丝君寒彻心扉:

“此生,她都不会原谅我了……”

“是她自找的。”斜轸冷冷一句,满含不悦:

“她唆使喀拉寻你的晦气……”

“即便、即便是萧荏唆使的,喀拉定必不是当真要寻死!”丝君疾声截话,欲要挣脱斜轸双臂的圈禁。斜轸死死拥紧丝君,不放,丝君奋力挣扎:

“如今喀拉被害,萧荏将账算在了我的头上……”

“你怕了?”斜轸冷冷一句,弃开了丝君。正奋力挣扎的丝君,猛然间失去重心,重重跌坐在亭中美人靠上。斜轸眸中满布寒意:

“你以为,没有这些事情,你就能在这里过上安生日子?你错了!这里不需要优柔寡断、妇人之仁,我只是提前让你看清楚一些事实!你是我的,就该与她们断绝往来,也好省了日后的麻烦。”

“……”丝君顿时哑口,她如何亦是想不到斜轸的方式竟是这般决绝。快刀斩乱麻,容忍不得她的半分犹豫。

她是对大王府姬妾相处,抱有井水不犯河水的幻想。可,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有冲突的那一天,会有维持不下去的那一天。只是,她从不曾想,斜轸竟会以行动加快了事态的发展,以至于,如今她与萧荏到了泾渭分明、甚至是彼此水火不容的境地。

原来,他就是要她远离萧荏,全神戒备萧荏。

原来,他竟是将她看得这般透彻,他一棒子将她打醒,告诉她,他的女人,就该与他一般,时时戒备被袭击。

是呵,他是对的。丝君低头,垂眸,心念百转。与其在友好的外衣下大家“和睦相处”、“其乐融融”,不如,就直接点,捅破这一层纸,省得被暗算。

争吵过后,是全然静寂。

菡萏亭外的玉阶上,袁骅等一众下人,早在斜轸俩人开吵前就跪了一地。因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与他们的大王吵架。莫说吵架了,平素里,谁敢对他们的大王语气稍有不敬,不待斜轸有任何的表示,袁骅自会火速处理——该打的打,该杀的杀——即便是曾经那些被唤作琅姬的姑娘们也不例外。

唯有眼下这个汉王妃,竟能博得他们的大王软语安抚:

“乖,有我,一切都有我!”

斜轸蹲下身,揽丝君在怀,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丝君瞬间泪如雨下,哽咽:

“两、两条性命,两条性命呵,因我而丧……”

“算我的,都算我的。”斜轸深吻丝君的香鬓,抚摸她的背脊,安慰着仍旧颤抖不已的她:

“此生,我早已负上了不计其数的性命,不差这两条,算作我的又何妨?”

耳畔是斜轸铿锵有力的承诺声,丝君的心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如释重负,反到是愈发难受,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心痛啜泣,暗哑低喃:

“若是可以,我宁愿你是干干净净的……”

斜轸僵住。少许,他抚摸丝君背脊的手,方缓缓覆上她的后脑,语气坚定无比:

“没有若是,只有面对。你们汉人女子,不曾日日活在血腥中,我明白。既然,你已是我耶律斜轸认定的女人,就该与我共进退。”

“对不起……”一颗晶莹的泪滴滑落,丝君颤声与斜轸道歉,她以为他是利用她设计萧荏,以达到报复的目的。不曾想,他巩固的是她在这个大王府的地位。她自斜轸怀中出来,对上他满含柔情的眸光,她破涕,重重点头:

“我明白了!”

丝君如此明媚若春花初绽的笑颜,斜轸一瞬看得怔愣。当真是,她有太多太多的地方与他的琅姬如此契合。容颜、笑颜、脾性、心性……就连她身上的气息与温度,亦是与她别无二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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