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烟并没有睡着,她含泪躲在门后。独孤求败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也好!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死又有何惧?
“我去找他。”
听到江逸辰说要去找郑文远,她跑出来,脱口而出。
“江公子,不劳你费心了!”
清冷淡漠的语调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是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的。
“含烟……”江逸辰难以置信地盯着她。她叫他江公子!江公子!他的眼神变得凶狠,恨不多一口把她吞了。
“君亦寒,你先回去吧。我有些话想跟江公子谈谈。”含烟尽量平复自己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平缓,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君亦寒明白,含烟是想和江逸辰划清界限了。不过,这背后的原因怕是不简单。他狡黠地看着她波澜不惊的脸,和抿得紧紧的上下唇,潇洒地走了。
夜一和青冥彼此交换了下眼神,也走了。
院子里一片死寂。
含烟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对她而言,终究还是不同的。
江逸辰看着她,伤痛,内疚,愤怒……百般滋味,终因不想放开她。
“夜深了,外面凉……”对她的情,还是战胜所有,他解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她没有躲,接受了。属于他的味道,又充斥了她的鼻孔。只是最后一夜,没关系的。她在心里默默念着,纤纤玉指颤抖着描绘他柔和的脸部线条。
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总是这么温柔。哪怕是在生气,他的眼睛里也是暖的。可是,他这样都是因为爹的缘故……
江逸辰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冰冷的手,温热的唇,两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
“对--不--”
他没说完,她用手指按住他蠕动的嘴唇。亮晶晶的眼睛依然望着他,像要一直看到他的心里。她不知道他的心吗?她迷惑的眼神像锋利的刀子在他的心上划上一道道血痕。疼--疼得他无法呼吸!
良久,她抽出她的手,从腰间取出发钗,郑重地交于他。
“这个,还你。”
还你……轻飘飘的两个字,如匕首深深地扎进他心里,痛入骨髓。
她的话,让他不安。他抱紧她,埋首在她颈间,却无法说出一个字。
没错,他是因为她父亲柳至元才答应照顾她的。可是,当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不是那样了。他是真心想要守护她,跟她在一起的。
他为什么没有早点遇到她?
他后悔十九岁的时候没有坚持。
他痛恨自己,在她向他求助的时候抛下了她!
“我……给你惹了很多麻烦……以后不会了……”含烟的胸口一窒,喉咙里又涌起一股腥甜。她按住他抱着她的胳膊,强吞下似乎要喷涌而出的血。她不能在他面前吐出来!不能再让郑文远逼迫他,利用他!
“留在我身边,我会保护你的!”江逸辰越发用力地抱紧她。
她不能说她也想保护他。
苦涩地一笑,她挣脱他的大掌,对着清冷的月色低语:“情花毒,苦于情;无情,亦无痛。”
江逸辰脑子里绷紧的那根神经断了。
无情,亦无痛……
她想说,她对他没有情,所以不会痛?
今夜,无比漫长……
含烟一点睡意也没有。她一手托腮趴在石桌上,袖子早已滑至肘部。丝丝寒气侵蚀着润泽的肌肤,她依然不为所动。
她那双氤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江逸辰的背影。
她没想到江逸辰会吹笛子,还吹得这么好。
只是这笛音,太过哀怨缠绵,听得她的心都揪起来了。
他一遍遍地重复吹奏,纹丝不动的身体就像化成了一座石像,屹立在她前面,为她遮风避雨。
这一刻,她忆起了他和她往昔的所有。
他们像多年的夫妻一样惺惺相惜,耳鬓厮磨,
她足不出户,只呆在这个小苑,照样也能过得幸福、充实,
这一切,
只因有他!
这一刻,
她真想抱住他,跟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可是,她想到了他的身份,
昊天国四大家族之首的江家少主,
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凌宵阁阁主,
不为人知的太康皇帝和楼兰王女的儿子,
他的肩上背负了如此沉重的使命,
她没有信心能让他甘愿为她放弃,
更不敢想像他能否为她全身而退。
他是强大的,足以保护自己的,
她却势必要拖他的后腿。
她希望他能幸福……江逸辰内心激荡起伏,懊悔、悔恨,愤怒,全部的情绪都倾泻到笛声里。
情花毒,苦于情;无情,亦无痛!
含烟的话如同晴空霹雳,震得他无法招架。向来,她在他心里是乖巧可人的,她对他也是毫无保留地信任,依赖。他从未想到,她会有如此决绝的时候。而她的这些变化,却是他一手造成的。
那晚,一出皇宫,他就惊觉,事情没那么简单。宁王突然邀他入宫,还一再暗示,柔妃本就有意将含烟许配给他。他当然知道他们是另有所图,但因为是含烟,他还是欣喜若狂地接受了。企料,宫宴之上,又突然冒出一个蒙面刺客。出于好奇,他追了出去。黑衣人的武功非常诡异,他将他堵到死角,他居然从石缝里逃走!缩骨功!他一下就想到这门江湖上失传已久的绝学。他在那道石缝前观察了好久,直到郑文远找到他。
郑文远在他面前将对含烟的感情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那支长笛,他都要相信他是嫌弃她的。毕竟,他之前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冷漠;再加上,他帮助宁王将她掳进宫里,更是丝毫也没有考虑过她的意愿和安危,所以,他对含烟的感情,他是质疑的。也正因为如此,他没有在他面前承认,他也没有戳穿他。他不确定含烟知道后,会不会动摇。
他还是用那副不冷不热的语调告诉他,含烟已经可以自己行走了。他当然很高兴,这样他不用再顾忌什么,可以随时把她带走。他俩结伴而行,他跟着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北齐太子的寝宫。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寝宫门口聚满了人。他不喜欢凑热闹,也不想多管闲事,但郑文远没让他有一丁点思考的时间,拉着他走进去。
他看见了一个半裸的强壮男子。满室的人都看着他。他觉得很奇怪。
男子用他的身体刻意挡住了一个女人。不用想,他也知道女人一定是全裸的。鬼使神差地他多看了两眼,女人藏在男人身后的直勾勾看着他的眼神,他似曾相识。
江逸辰!
女人突然叫出了声。
一声一声的江逸辰叫得他不知如何是好。
被欺骗的怒与恨像野外的杂草般疯长,他愤愤地走了。那一刻,她就是世间最薄情的女人。
他竟没有想到,这明明就是个陷阱。——一个为他,北齐太子而设的陷阱。
如果他对含烟死心了,含烟就会心灰意冷地任他们摆布。与北齐联姻,更加能巩固他们的势力。
如果,他为了含烟,与北齐的太子针锋相对,斗得两败俱伤,他们就会找准时机,将他或他彻底铲除。
丧失冷静的他,只想到含烟不爱他,辜负了他,却根本没想到她也是身不由已,她也是被人所迫。
他伤了她的心,伤得很深,很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