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刚才通报的人领着一个满脸胡须,十分魁梧的憨厚男子走了出来,那人一见到李炳,高兴得上前给了一个拥抱,然后笑着问:“表叔不是在西平爵府当差吗?今日怎么得空来寻我。”李炳将目光投向华秋痕,说:“这两位姑娘是将军的朋友,她们与童相有些渊源,想探探他。”
李达尚未出声,他身边的人即小声说:“可是上头有严令不准任何人探视童相。”李达立刻喝道:“你知道什么?”然后笑着对李炳说:“表叔和两位姑娘,请随我来。”华秋痕见那李达的眼中虽有迟疑,但是却立刻痛快答应下来,可见他欠李炳的恩惠并不小,否则也不敢冒着上头的严令带他们进去。
这是华秋痕第一次进真正的大牢,从地上一转到地下,马上就有一股阴冷潮湿之气,两个狱卒原本正在聊天,一见李达,立马都迎上前来,谄笑着问:“李头怎么下来了?”李达也回以笑:“这些是我同乡,有个朋友落难了,带他们来看看。”两人一听说,马上询问是谁,殷勤地要带路,李达摇头说不用,自己带过去就行了,那两人也不再说话,站在一旁继续聊天。
华秋痕他们跟着李达又走了几步,便实实在在地见到了那些牢房和一些被囚在其中的犯人,那些人见来了人,竟然全部都趴在将他们困住的粗壮的木栏上,像是看着大街上的游行一样,突然其中有一个人拼命地冲向木栏,凄凉又无奈地高喊着:“冤枉啊,冤枉啊——”这突入其来的声音让一进来就紧绷着的华秋痕和丹儿下了一跳,华秋痕还勉强能够自持,但是丹儿就吓得大叫了一声。李达熟练地挥动着之前进来的时候拿着的鞭子,隔着木栏将那人以及其他起哄的人打回靠着墙壁的潮湿的稻草上,那人本就污糟的囚服上又添了几条鲜艳的血迹。
丹儿靠在华秋痕身上的身子不停地颤抖,李达收拾完那些人,笑着略带歉意地说:“让这位姑娘受惊了。”华秋痕知道牢房大抵都是这样的,笑着说没事,张张嘴,李达立马说:“姑娘不用担心,童相不是在这些普通的牢房,也还没有用过刑,不过听说这几天就会派专人来审讯。”
华秋痕听到童逊的状况,心里略略有些放心,她不敢想象童逊像刚才的那些犯人的样子。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走到连丹儿都对刚刚进来那骇人的景象麻木习惯的时候,李达带着他们转了一个弯,接着又见到两个守在门口的狱卒,见着李达打着招呼,把门给开了,这道门里倒是相对独立且安静许多。
华秋痕等人跟着李达往里走,这里面总共约有十几间牢房,比起外面算是干净整洁许多,每个牢房里关着的人都不多,那些人看着她们走过,表情都很木然,华秋痕猜想这些应该都是因童逊而落马的官员,华秋痕看着最里面的那间,不出意外,童逊应该是被关押在那里。果不其然,李达将华秋痕带到最里面那间,一边开门,一边指着背对着牢门坐着的背影说:“相爷,有人来看你了。”
此时,童逊一向纤尘不染的白衣虽然大体仍是白色,但是那与地面接触之处却不可避免的染上了灰色,在这不见天日的天牢里,他独坐的背影在墙角那盏微弱的油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地孤独以及凄凉。童逊听到李达的话,却没有转身,只是语气平常地说:“我不想见任何人。”
本来华秋痕心中一直都在想象着此时童逊的样子,那染上灰色的白袍也是意料之中之事,但是童逊的那句“不想见任何人”却真正是让华秋痕觉得难过,曾经那个左右逢源,长歌广袖的童逊竟然连头也不回就说不想见任何人,真的是他太有把握,还是他要放弃了吗?
丹儿自从见到童逊,就整个人呆在那里,她所见到的童逊曾几何时会是这个样子,她心中的相爷即使是背影也是温暖的,可是现在的童逊,他的背影只有孤寂和落魄。华秋痕扫了失魂落魄的丹儿一眼,对李达表达了一个谢意的眼神,然后略带调笑地语气问:“如果真的不想见我的话,那我可就走了。”
华秋痕看见童逊的双肩在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不自禁地轻轻抖动了一下,然后他却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转过头来看华秋痕一眼,连华秋痕都不禁怀疑,童逊是否真是连她也不想见的时候,童逊突然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带着淡淡地惆怅说:“你走吧。”
这一瞬间,华秋痕突然想到了几个月前秋围前的插曲,当时明明是证人的她却没有上堂,童禄告诉她童逊不想让她看见他输,童逊啊童逊,即使你陷于今日的地步,仍然是将你的尊严看得如此之重吧。山不来就我,只有我就山了,华秋痕轻轻地走到了童逊的身侧,看见了她这一生中见过的童逊最为纠结,也是最最打动人的一个神情,虽然她当时看见的只是一个侧脸。
华秋痕不管不顾地靠近让童逊不得不抬起头,仰视着她,华秋痕向前一步,在童逊的面前蹲了下来,两人的目光刚好平视。两人不发一言地对视在旁人看来是情意绵绵,但是华秋痕却是一直在直视着童逊的眼睛,希望从他的眼中看出这一切到底是真的还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童逊也在看着华秋痕,眼中满是不解,她为什么会来,而她又是为什么而来?
身为红楼前军师的华秋痕自认阅人无数,可以将每个人的眼神看得透彻,然而这次她完全看不出来,童逊究竟是真的落难了还是他的将计就计。“哎,”华秋痕微微叹了口气,收回了盯着童逊的目光,柔声问:“你,还好吗?”童逊却没有收回注视着华秋痕的目光,听到华秋痕的那句话之后,他像是终于能够确认华秋痕是真正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一把将华秋痕拉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抱着,仿若四周无人。
“哼!”李炳刻意制造出的声响也没能让童逊松开抱着华秋痕的手,华秋痕此时正是面对着李炳,从他的眼中不难看出不解以及气愤,华秋痕虽知他生气,还是对他一笑,然后柔声说:“相爷,我好闷。”听到华秋痕如此说,童逊才慢慢地慢慢地松开了手,看着华秋痕因为气闷而憋得有些红的脸,童逊竟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握着华秋痕的手说:“无念,你怎么来了?真像是在做梦。”
“是丹儿找到我的。”华秋痕微笑着从童逊手中抽出手来,然后对着站在牢门那里发呆的丹儿说,“丹儿,过来。”丹儿看了已经站起来的,正对着她微笑的童逊一眼,还没说话,脸已经红了,然后低着头,小声而快速地说:“相爷和夫,姐姐这么久没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们先回避了。”说完,丹儿转头就走,还将李达和李炳两人一并轰走了。华秋痕看着丹儿那落荒而逃的背影,淡淡地微笑着。
当华秋痕转过头来的时候发现童逊也正定定地看着她,她浅浅一笑,问:“相爷,你还好吗?”童逊听到她的称呼,愣了一愣,收回之前看着华秋痕的目光,也回以一个浅浅的笑容:“还好,毕竟还没有到最糟的时候。”华秋痕知道他说的最糟的时候是指用刑之后,心里一窒,不想再跟他寒暄下去,直奔主题,问:“相爷,现在有什么是我可以做的呢?”华秋痕觉得以童逊的为人,不论怎样的困境,他一定能够冷静地想到办法破解,虽然没有任何的证据,也许只是她的直觉。
童逊听了华秋痕的话,唇边竟然扬起了一抹很奇怪的笑,然后很客气很礼貌地说:“无念,谢谢你来看我。你不必觉得过意不去,一切是我自己的选择。”华秋痕听到童逊婉转的话,惨淡地一笑,她知道这一切瞒不过童逊,但是他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选择,只是为了让她内疚?再华秋痕还没想好如何去问童逊的时候,童逊先下了逐客令:“无念,你已经看过我了,走吧,不要再来了。”
华秋痕讶异地看着童逊,于情于理,他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将自己拒之门外,又是为了他的骄傲吗?“相爷,”华秋痕的话还未说完,童逊已经转过身,背对着华秋痕,显示着他不想与华秋痕再交谈下去。华秋痕虽然是满脑子的疑问,但是她知道童逊不想说话的时候,自己也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微微叹了口气,华秋痕走出了牢房。
丹儿见她这么快出来,吃惊地问:“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出来了?”华秋痕轻轻一笑说:“他不想见我,我们先回去吧。”华秋痕拉着一脸疑问的丹儿离开了刑部,临走时,她塞了一锭银子给李达表示谢意,李达开始抵死不收,最后在李炳许可的眼神下才半推半就地收下了。离开刑部之后,华秋痕让李炳和丹儿先去找客栈落脚,而自己则独自去了十里香。
十里香的人虽然依然不多,但是却可见一股客源不足的感觉,小二见了华秋痕,足足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高声叫着:“老板娘,秋姑娘来了!”李香娥略显慵懒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哪个秋姑娘?”不久,李香娥出现在楼梯上,华秋痕笑着打量着她,问:“姐姐这里真是喜新忘旧啊!”李香娥见了华秋痕也是一愣,方才惊喜地叫道:“天啊!竟然是你,你怎么回来了?快上来!”一边赶紧下楼拉着华秋痕上楼,一边不忘吩咐小二:“快上一壶女儿红来。”
华秋痕在二楼坐定,一边品着小二刚刚拿上来的女儿红一边似是无意地问:“姐姐真是不知道我回来了吗?”
李香娥被华秋痕这话中有话的话给说得又是一愣,方才笑着说:“不错,我是接到消息妹妹安然回到了东陵。不过没想到收到消息几日之后竟然在国都见到了妹妹,你是为了童相的事回来的?”华秋痕不承认也不否认,笑着说:“明人不说暗话,姐姐知道些什么,请坦诚相告。”
李香娥打量了华秋痕好一会儿,方摇头说:“我真是看不懂你了。你和安如栩在西平安安分分地过你们的小日子不好吗?为何又来趟这趟浑水?这相爷和魏玠帝可都是对你上心的,你可不要顾此失彼啊。”华秋痕无奈地笑笑,对李香娥说:“姐姐知道为什么魏玠帝会这么快对童逊下手吗?”不待李香娥回答,华秋痕自答道:“是我,我将童党的名单交给了红楼。”
华秋痕自顾急饮了两杯酒,李香娥才消化了华秋痕刚才的话,惊讶地看着华秋痕:“妹妹,这下我更加糊涂了,既然你把那东西交给了别人,为什么现在又要来救童逊?”
华秋痕不再言语,这中间复杂的枝节岂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的,她抓着李香娥的手说:“姐姐,这次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李香娥看着她泫然欲泣的表情,心底一软,说:“你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