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天，朝天殿。亮如白昼一般。
大朝会的日子，百官聚集，却偏偏鸦雀无声。
莫辰枫一席酱紫的朝服挺拔冷峻，却吸引了众多的目光。
实在不明白，睿王今日怎么会上朝来？凤翎自开国以来便特许睿王是不需要上朝的。
他的出现实在是很出人意表。
莫辰枫冰冷的眸子微微一拧，立刻吓得一重探究的目光缩了回去。
有资格上朝的官员，一个个几乎都是人精，却着实是不明白怎么就叫莫辰枫一双眼睛给吓着了。
太子夙翊寒站与首位，一脸不屑的撇了眼莫辰枫。偏对方毫无所觉般看都不看他一眼。他不由的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夙翊晟一双眼睛却是晶亮，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笑意，冲着莫辰枫不停的眨。夙翊寒狠狠宛了他一眼，低声在他耳边道：“老七，父皇可不喜欢皇子结交边关守将。”
夙翊晟吓得一哆嗦笑容瞬间便凝固在脸上。低下头再不敢随意乱看。
骠骑大将军护国公尹默站在右边首位默默注视着夙翊晟。他平时是不怎么上朝的，只在大朝会的时候偶尔露一下面。
护国公府同样是开国元勋，当年还是毛头小子的时候便同夙宁威一起打的天下。
后来夙宁威登基称帝后他又是死忠的支持派。被封了护国公，他的子孙后代镇守蜀郡是阻碍南召入侵的有利屏障。
骠骑大将军一直以来皆是从一品但尹默却是正一品。可见，尹家在凤翎皇朝中的重要。
尹默如今年事已高回朝休养，现在守在蜀郡的是他的孙子尹子航。如今的尹贵妃正是他嫡亲的孙女。
从某种程度上说，夙翊晟也算是他的重外孙。私心作祟，他当然希望自己的重外孙能有所作为。
然而，夙翊晟却又一次让他失望了。
这外孙着实是太过愚蠢。
他的确交代过让他多接近莫辰枫，可没让他在众目睽睽下和莫辰枫如此亲近。
这岂不是落实了他勾结外臣的罪名？
本来尹家的兵力就已经不太让皇上放心，如果再加上莫辰枫。
尹默不由叹口气，看来今生那个凳子就别想了。这么蠢的皇子，怎么会讨皇上欢心呢？
夙朝宗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冷眼瞧着这满殿的臣子，他的位置极高，下面那些臣子的眉眼心思他又怎会看不懂。
只是他也不明白莫辰枫为什么会来上朝，想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吧，可偏偏一个早朝他却一言不发，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内侍监声音尖细而悠长地道：“退朝——。”
莫辰枫缓步上前躬身道：“皇上请留步。”
夙朝宗双眸一眯，他果然有事，道真能沉的住气。
面上却故意一沉，道：“睿王朝会上怎不启奏？”
莫辰枫冷冽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相信皇上绝不希望臣在朝会上提起这件事。”
夙朝宗面色不虞，这莫辰枫还真是不知道上下尊卑。
夙翊寒冷笑道：“睿王好大的胆子，敢如此和皇上说话。”
“太子殿下既然知道臣在跟皇上说话，还是请闭嘴的好。”
“你——。”夙翊寒脸色涨红，显是怒极。
夙朝宗沉声道：“太子退下，摆架御书房。”
他自然听得出莫辰枫要说的事情是不想让别人知道的。
莫辰枫却依然动也不动，轻声道：“还请皇上下旨，请七皇子和尹贵妃娘娘一同前往。”
夙朝宗略一沉吟，面上不辨喜怒：“准奏。宣皇后尹贵妃到御书房，太子也一起来吧。”
内侍监领命下去传话。
莫辰枫心中微动。今日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前一天玉锦云交代的。自然包括请七皇子和尹贵妃。但其实真正的目的却还是需要皇后在场的。但他却并不能说，而皇上却一定会满足他的心愿。
帝王之术向来讲究的是制衡，请了尹贵妃和七皇子，皇后和太子又怎能不在场呢？
如果齐嬷嬷不是尹贵妃安排的，那最大的嫌疑自然就是皇后了。只有她最希望尹贵妃和睿王府生出嫌隙，也只有她才有机会接触到皇宫御赐的嬷嬷。
不到一刻钟，皇后和尹贵妃一前一后的到达。
皇后柳氏是丞相柳阑的嫡长女，出身很是高贵。虽然仅有中上之姿但自有一番端庄高贵的气质。
身上正红的凤袍闪闪发亮，头上九凤朝凰的凤冠烁烁生辉。妆容精致，神色肃穆。
尹贵妃则全然不同，眉梢眼角道不尽的风流婀娜。身段窈窕，英姿飒飒。双目之中飞扬着明丽的色彩，不愧是武将世家出来的。
这两人皆是出身与一品大员之家。
护国公和丞相虽都是正一品的爵位，但凤翎想来重文而抑武。当初选秀柳氏则自然而然的成了皇后，至于尹贵妃初进宫时不过是个从二品的普通妃子，这么些年皇上极是宠爱。一路升到正一品的贵妃。两人名义上又都有个儿子，这一斗就斗了有将近二十年了。
到现在，皇后依然是皇后，贵妃却也稳坐贵妃。似乎谁都没占什么便宜。
然而夙翊寒却封了太子。嫡就是嫡，庶仍然是庶。
都说尹贵妃长盛不衰，但终究还是差了皇后一个品级的。
这两人暗地里没少互掐，人前却是一团和气。
此刻，尹贵妃盈盈一拜，不胜娇柔，虽然徐娘半老但保养极是得当。一点不输那些新进宫的女娃，反而气度上更胜一筹。
夙朝宗的脸上少有的和煦，轻声道：“爱妃免礼，快坐。”
皇后眼神一闪，瞬间的凌厉，却在尹贵妃看向她的一瞬间如春风般温暖。
尹贵妃柔声道：“皇后姐姐尚且站着，臣妾怎敢落座。”
夙朝宗笑道：“是朕疏忽了，皇后和爱妃走了不少的路，快些坐下吧。你们三个也不必拘礼，赐坐。”
皇后声音平和的道：“不知皇上招臣妾等前来所为何事？”
夙朝宗道：“朕也正等着睿王给解惑呢。”
莫辰枫从怀中掏出一封奏折，双膝跪倒，将奏折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冷冽的道：“请皇上过目。”
内侍监呈上奏折。
夙朝宗并没叫莫辰枫起来，他便一直跪着，但目光却一直注视着皇帝的一举一动。
眼见着夙朝宗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莫辰枫突然叩首道：“请皇上为我睿王府做主，还宁馨郡主一个公道。”
说这话的时候，却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皇后和尹贵妃。这两人皆是一脸茫然，却并不见惊慌。
这样的表情若不是真无辜便是太会装了。
夙朝宗看完后脸色已是青黑，沉声道：
“你可知给朕上这道折子会有什么后果？”
“臣自是逾越，但宁馨郡主背负了莫大冤屈。臣唯有出此下策，只要能还宁馨一个公道，臣愿受任何责罚。”
“若是朕让你交出兵权在睿王府思过呢？”
“臣只有妹妹这一个亲人，没有什么能超过妹妹在臣心中的分量。皇上要臣思过，已是极大的荣宠。”
夙朝宗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莫辰枫，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他的真心。奈何他的脸上如冰雕般没一点表情。他到真想借此收了他的兵权，可是目前还真没有人能替代他的位置。
良久，夙朝宗的声音渐渐和缓：“你起来吧。朕也很想知道真相，若你所奏属实，便免你的责罚。”
“谢主隆恩。”莫辰枫站起身，他在地上跪的时间也不算短了，站起身的时候却仍然是稳健而挺拔。
他心中不由松了口气，刚才的确是很冒险的。
朝中所有的奏折都必须先上交六部，然后有六部交给丞相，由丞相筛选后送呈皇帝。直接上奏皇帝是大不敬的罪过。
但他却只能将奏折直接呈给皇帝，这样最直接不说。万一此事真跟皇后有关，身为皇后生父的丞相很可能会换掉奏折，将此事隐瞒。
最主要的是这件事涉及到皇家的辛密，莫辰枫相信皇上绝不会希望外人知道。这也是他非要在朝会后要求单独相见的原因。
与虎谋皮，有时候就必须得置之死地而后生。
显然他赌赢了。皇上并未夺了他的兵权，就一定会给他个交代。无论这交代是什么，对睿王府尤其是对莫悠然都不会是坏事。
至少能保证他好好的守着边境，便不会有人再找莫悠然的麻烦。
夙朝宗没有说话，御书房便没一个人敢说话。
一时间，御书房安静的让人压抑，定力不好的人恐怕此刻连坐都坐不住了。
莫辰枫冷眼瞧着屋中个人。只有夙翊晟没心没肺的一脸闲适，似乎被几上造型独特的糕点吸引了目光。一脸的想吃不敢吃的抓心挠肝的痛苦。当真是没心没肺。
其他三个人则没一个自在的，坐姿僵直，表情严肃。毕竟揣摩圣心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
良久，夙朝宗沉声道：“尹贵妃，齐嬷嬷你可认得？”
尹贵妃柔美的面庞上一瞬间的错愕：“不知是哪个齐嬷嬷？”
柳皇后轻声道：“妹妹莫非糊涂了？睿王既然在这里自然是睿王府的齐嬷嬷了。那可是从妹妹的凤鸾宫出去的呢。”
皇后估计是一辈子跟尹贵妃斗习惯了，找着机会就想踩她几脚。这会急不可耐的说这么句话出来，倒显得鲁莽了。
莫辰枫倒是注意到皇上暗中抛给她的眼神，想也知道若非皇上暗中示意，皇后断不敢随便说话的。
只是不明白皇上叫皇后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当真是嫌后宫斗得不厉害吗？时不时的送把刀子出去。
尹贵妃一双妙目微微一怔，泫然欲泣当真是我见犹怜：“臣妾依稀有些印象，只是这嬷嬷送去睿王府总有十多年了。臣妾多谢皇后姐姐，多亏姐姐的记性好。臣妾记性如此不好可不要误了事才好。还请睿王见谅。”
尹贵妃的姿态摆的极低，虽然表面柔柔弱弱。但话里话外可都是在给皇后捅刀子呢。十多年前从凤鸾宫出去一个嬷嬷，就是个不起眼的小事。偏偏皇后知道的却那样清楚，甚至比当事人记得还清，其用意还真是有待商榷呢。
只是对手是这六宫之首的皇后。谁都知道凤翎皇嗣折损严重，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总之皇后的皇长子能健康长大并顺利立储。不能不说是有手段的，就是不知尹贵妃这番作为是否徒劳。
果然，皇后并不惊慌，依然端庄而又稳重：“后宫有后宫的规矩，本来齐嬷嬷是给妹妹未出世的小皇子准备的奶妈。可是，哎天可怜见，出了那样的事情。齐嬷嬷本应遣散出宫，偏妹妹一直都没有动静。本宫体谅妹妹丧子之痛不忍苛责，多加留意还是应该的。毕竟不能坏了规矩。好在妹妹是个知礼的，倒是主动把人送出去了。”
瞧瞧，皇后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三言两语就驳回了尹贵妃的话，还旁敲侧击的打击了她一番。
十几年前，尹贵妃也曾有机会做母亲的。
眼看着就快生了却莫名其妙的滑了胎，还从此落下了病根，不能再生育。否则她又怎会肯去收养别的皇子。孩子毕竟还是自己的好。这可是尹贵妃心中最大的伤痛。皇后今天却不留情面的把她的伤疤再次揭的鲜血淋漓。
尹贵妃面色一白，双目中闪过一丝阴霾，却稍纵即逝。旋即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腮边滚落，当真是梨花带雨碎红满地。叫人忍不住的想要将她捧在手心。
夙朝宗竟走下龙椅，将尹贵妃一双玉白的手紧紧攥住，柔声道：“爱妃莫哭。十多年前的事，朕也是心痛不已。皇后慎言。”
皇后道一声是，盯着夙朝宗的手眼神一瞬间的黯淡。
莫辰枫双目一眯。按理说夙朝宗子息单薄，应是最听不得别人妄议皇嗣的。
可是刚刚皇后提起陈年旧事，他却似乎一点也不恼怒。虽然表面上苛责皇后语气却并不严厉。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还真是大有问题呢。
一个皇上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少，这究竟是为什么？难道他对太子就那么满意吗？
凤翎只要是有耳朵的，谁不知道。太子夙翊寒阴损毒辣，骄横跋扈。缺德事做的可不少，并不得民心。
把江山交给这样的人他真的放心？看来，帝王的心真是让人看不懂啊。
不过，皇后倒是极了解皇上的，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拿捏的极是到位。难怪皇上虽然不怎么宠爱皇后，却极是宠爱太子。
只是这样的太子他怎么会喜欢呢？莫辰枫实在不明白，恐怕是个人都不会明白。
这还真是出好戏呢，一会只怕会更加精彩。